且楚攻齊之南陽,魏攻平陸,而齊無南面之心,以為亡南陽之害小,不如得濟北之利大,故定計審處之。 今秦人下兵,魏不敢東面;衡秦之勢成(1),楚國之形危;齊棄南陽,斷右壤,定濟北,計猶且為之也。 且夫齊之必決於聊城,公勿再計。 今楚魏交退於齊,而燕救不至。 以全齊之兵,無天下之規(2)、與聊城共據期年之敝,則臣見公之不能得也。 且燕國大亂,君臣失計,上下迷惑,栗腹以十萬之眾五折於外,以萬乘之國被圍於趙,壤削主困,為天下僇笑(3)。 國敝而禍多,民無所歸心。 今公又以敝聊之民距全齊之兵,是墨翟之守也。 食人炊骨,士無反外之心,是孫臏之兵也。 能見於天下。 雖然,為公計者,不如全車甲以報於燕。 車甲全而歸燕,燕往必喜;身全而歸於國,士民如見父母,交遊攘臂而議於世,功業可明。 上輔孤主以制群臣,下養百姓以資說士,矯國更俗(4),功名可立也。 亡意亦捐燕棄世(5),東遊於齊乎?裂地定封,富比乎陶、衛,世世稱孤,與齊久存,又一計也。 此兩計者,顯名厚實也,願公詳計而審處一焉。 (1)衡秦:與秦「連衡」。 衡,通「橫」。 指六國東西聯合共同奉事秦國。 (2)規:謀求,貪求。 (3)僇:侮辱。 (4)矯國更俗:矯正國事,改變弊俗。 (5)亡:通「無」。 且吾聞之,規小節者不能成榮名,惡小恥者不能立大功。 昔者管夷吾射桓公中其鉤(1),篡也;遺公子糾不能死,怯也;束縛桎梏(2),辱也。 若此三行者,世主不臣而鄉里不通。 鄉使管子幽囚而不出(3),身死而不反於齊(4),則亦名不免為辱人賤行矣。 臧獲且羞與之同名矣(5),況世俗乎!故管子不恥身在縲紲之中而恥天下之不治(6),不恥不死公子糾而恥威之不信於諸侯,故兼三行之過而為五霸首,名高天下而光燭鄰國(7)。 曹子為魯將,三戰三北(8),而亡地五百里。 鄉使曹子計不反顧,議不還踵(9),刎頸而死,則亦名不免為敗軍禽將矣十。 曹子棄三北之恥,而退與魯君計。 桓公朝天下,會諸侯,曹子以一劍之任,枝桓公之心於壇坫之上,顏色不變,詞氣不悖,三戰之所亡一朝而復之,天下震動,諸侯驚駭,威加吳、越。 若此二士者,非不能成小廉而行小節也,以為殺身亡軀,絕世滅後,功名不立,非智也。 故去感忿之怨,立終身之名;棄忿悁之節,定累世之功。 是以業與三王爭流,而名與天壤相也。 願公擇一而行之。 (1)鉤:指衣帶鉤。 (2)桎梏:腳鐐手銬。 指管仲被囚。 (3)鄉:同「向」。 從前,過去。 (4)反:同「返」。 返回。 (5)臧獲:奴婢的賤稱。 (6)縲紲:拘繫犯人的繩索。 引申為牢獄。 (7)燭:照,照耀。 (8)北:打了敗仗往回跑。 (9)還(xu□n,旋)踵:旋轉腳根。 極言時間短促。 還:旋轉。 十禽:同「擒」。 捕捉。 枝:擬,逼近。 名與天壤相:名聲和天地一道死。 意思是永垂不朽。 天壤,天地。 ,通「斃」,死亡。 燕將見魯連書,泣三日,猶豫不能自決。 欲歸燕,已有隙(1),恐誅;欲降齊,所殺虜於齊甚眾,恐已降而後見辱。 喟然歎曰:「與人刃我,寧自刃。 」乃自殺。 聊城亂,田單遂屠聊城(2)。 歸而言魯連,欲爵之。 魯連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3)。 寧貧賤而輕世肆志焉。 」 (1)隙:隔閡、裂痕。 (2)屠:大規模地殘酷屠殺。 田單屠城人多疑之。 《戰國策·齊策》謂燕將得書後罷兵而去,「故解齊國之圍,救百姓之死,仲連之說也。 」(3)詘:屈服。 鄒陽者,齊人也。 游於梁,與故吳人莊忌夫子、淮陰枚生之徒交。 上書而介於羊勝、公孫詭之間。 勝等嫉鄒陽,惡之梁孝王(1)。 孝王怒,下之吏,將欲殺之。 鄒陽客遊,以讒見禽,恐死而負累(2),乃從獄中上書曰: (1)惡:讒言誹謗。 (2)累:這裡指負莫須有的過失、罪名。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 昔者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1),太子畏之(2);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3),太白蝕昴(4),而昭王疑之。 夫精變天地而信不喻兩主(5),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6),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悟也。 願大王孰察之。 (1)白虹貫日:白色光帶穿日而過。 白虹,兵象。 日,為君。 古人附會預示君王遇害的天象異兆。 按卷八十六《刺客列傳》、《戰國策·燕策》載荊軻刺秦王事,均未述及「白虹貫日」的天象問題,倒是《戰國策·魏策四》載唐且為安陵君使臣,唐且對秦王談到士之怒時說過這樣的話:「夫專諸刺王僚也,彗星襲月;聶政之韓傀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倉鷹擊於殿上。 」其實,這就是使者說士之辭,於史無征也。 (2)畏之:荊軻將入秦,為等一朋友同行,延誤了時間,燕太子以為他害怕了。 事見卷八十六《刺客列傳》。 (3)《集解》引蘇林語云:「白起為秦伐趙,破長平君,欲遂滅趙,遣衛先生說昭益兵糧,乃為應侯所害,事不成。 其精誠上達於天,故太白為之蝕昴。 」《索隱》引服虔語略同,謂衛先生為秦人,被穰侯所害。 (4)太白蝕昴:指趙國將有兵災的徵兆。 太白,金星的別名,古人認為是天之將軍,主戰爭。 昴,星宿名。 它的分野在趙地。 (5)精:精誠,真誠。 (6)吏訊:刑吏審訊。 昔卞和獻寶,楚王刖之(1);李斯竭忠,胡亥極刑(2)。 是以箕子詳狂(3),接輿辟世(4),恐遭此患也。 願大王孰察卞和、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無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 臣聞比干剖心(5),子胥鴟夷(6),臣始不信,乃今知之。 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1)楚國人卞和得到一塊未經雕琢的玉,獻給楚王。 玉工鑒定說是石頭,卞和被砍掉右腳。 後又獻給文王,玉工仍認為是石頭,又被砍掉左腳。 至楚成王,命玉工剖璞,得寶玉,叫和氏璧。 見《韓非子·和氏》。 刖,砍去腳的酷刑。 (2)李斯竭忠而刑。 見卷八十七《李斯列傳》(3)殷紂王淫亂,比干強諫。 紂怒曰:「吾聞聖人心有七竅。 」剖比干,觀其心,箕子懼,佯狂為奴。 見卷三《殷本紀》。 詳狂,裝瘋賣傻,假裝瘋魔。 詳通「佯」。 (4)據《論語·微子》篇載,接輿是楚國的一位狂人,一次,他一邊唱著歌,一邊走過孔子的車子,歌中唱道:「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通過他的歌辭,可以想見,他當是一位不滿意當時社會現實的隱士。 曹之升《四書摭余說》雲,「《論語》所記隱士皆以其事名之,門者謂之『晨門』,杖者謂之『丈人』,津者謂之『沮』、『溺』,接孔子之輿者謂之『接輿』,非名亦非字也。 」曹說可味。 又《莊子·逍遙游》等篇亦及接輿其人其事。 辟,通「避」。 (5)見注(3)。 (6)吳國大臣伍子胥由於太宰嚭的讒害,被吳王夫差賜死,死後「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 詳見卷六十六《伍子胥列傳》。 鴟夷,皮袋子。 諺曰:「有白頭如新(1),傾蓋如故(2)。 」何則?知與不知也。 故昔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之事(3);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4)。 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而慕義無窮也。 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而為燕尾生(5);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6)。 何則?誠有以相知也。 蘇秦相燕,燕人惡之於王,王按劍而怒,食以(7);白圭顯於中山,中山人惡之魏文侯,文侯投之以夜光之璧(8)。 何則?兩主二臣,剖心坼肝相信(9),豈移於浮辭哉! 第43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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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全集譯注》
第4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