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漢朝正在征討匈奴,招撫各地少數民族。 汲黯力求國家少事,常借向皇上進言的機會建議與胡人和親,不要興兵打仗。 皇上正傾心於儒家學說,尊用公孫弘,對此不以為意。 及至國內事端紛起,下層官吏和不法之民都弄巧逞志以逃避法網,皇上這才要分條別律,嚴明法紀,張湯等人也便不斷進奏所審判的要案,以此博取皇上的寵幸。 而汲黯常常詆毀儒學,當面抨擊公孫弘之流內懷奸詐而外逞智巧,以此阿諛主上取得歡心;刀筆吏專門苛究深摳法律條文,巧言加以詆毀,構陷他人有罪,使事實真相不得昭示,並把勝獄作為邀功的資本,於是皇上越發地倚重公孫弘和張湯,公孫弘、張湯則深恨汲黯,就連皇上也不喜歡他,想藉故殺死他。 公孫弘做了丞相,向皇上建議說:「右內史管界內多有達官貴人和皇室宗親居住,很難管理,不是素來有聲望的大臣不能當此重任,請調任汲黯為右內史。 」汲黯當了幾年右內史,任中政事井井有條,從未廢弛荒疏過。 大將軍衛青已經越發地尊貴了,他的姐姐衛子夫做了皇后,但是汲黯仍與他行平等之禮。 有人勸汲黯說:「從天子那裡就想讓群臣居於大將軍之下,大將軍如今受到皇帝的尊敬和器重,地位更加顯貴,你不可不行跪拜之禮。 」汲黯答道:「因為大將軍有拱手行禮的客人,就反倒使他不受敬重了嗎?」大將軍聽到他這麼說,更加認為汲黯賢良,多次向他請教國家與朝中的疑難之事,看待他勝過平素所結交的人。 淮南王劉安陰謀反叛,畏懼汲黯,說:「汲黯愛直言相諫,固守志節而寧願為正義捐軀,很難用不正當的事情誘惑他。 至於遊說丞相公孫弘,就像揭掉蓋東西的蒙布或者把快落的樹葉振掉那麼容易了。 」 當今天子已經多次征討匈奴大獲戰績,汲黯主張與胡人和親而不必興兵征討的話,他就更加聽不進去了。 當初汲黯享受九卿待遇時,公孫弘、張湯不過還是一般小吏而已。 等到公孫弘、張湯日漸顯貴,和汲黯官位相當時,汲黯又責難詆毀他們。 不久,公孫弘升為丞相,封為平津侯;張湯官至御史大夫;昔日汲黯手下的郡丞、書史也都和汲黯同級了,有的被重用,地位甚至還超過了他。 汲黯心窄性躁,不可能沒有一點兒怨言,朝見皇上時,他走上前說道:「陛下使用群臣就像堆柴垛一樣,後來的堆在上面。 」皇上沉默不語。 一會兒汲黯退了下去,皇上說:「一個人確實不可以沒有學識,看汲黯這番話,他的愚直越來越嚴重了。 」 時隔不久,匈奴渾邪王率部眾降漢,朝廷征發兩萬車輛前去接運。 官府無錢,便向百姓借馬。 有的人把馬藏起來,馬無法湊齊。 皇上大怒,要殺長安縣令。 汲黯說:「長安縣令沒有罪,只要殺了我,百姓就肯獻出馬匹了。 況且匈奴將領背叛他們的君主來投降漢朝,朝廷可以慢慢地讓沿途各縣準備車馬把他們順序接運過來,何至於讓全國騷擾不安,使我國人疲於奔命地去侍奉那些匈奴的降兵降將呢!」皇上沉默無言。 及待渾邪王率部到來,商人因與匈奴人做買賣,被判處死罪的有五百多人。 汲黯請得被接見的機會,在未央宮的高門殿見到了皇上,他說:「匈奴攻打我們設在往來要路上的關塞,斷絕和親的友好關係,我國發兵征討他們,戰死疆場與負傷的人數不勝數,而且耗費了數以百億計的巨資。 臣我愚蠢,以為陛下抓獲匈奴人,會把他們都作為奴婢賞給從軍而死的家屬,並將擄獲的財物也就便送給他們,以此告謝天下人付出的辛勞,滿足百姓的心願。 這一點現在即使做不到,渾邪王率領幾萬部眾前來歸降,也不該傾盡官家府庫的財物賞賜他們,徵調老實本分的百姓去伺候他們,把他們捧得如同寵兒一般。 無知的百姓哪裡懂得讓匈奴人購買長安城中的貨物,就會被死摳法律條文的執法官視為將財物非法走私出關而判罪呢?陛下縱然不能繳獲匈奴的物資來慰勞天下人,又要用苛嚴的法令殺戳五百多無知的老百姓,這就是所謂『保護樹葉而損害樹枝』的做法,我私下認為陛下此舉是不可取的。 」皇上沉默,不予贊同,而後說:「我很久沒聽到汲黯的話了,今日他又一次信口胡說了。 」事後數月,汲黯因犯小法被判罪,適逢皇上大赦,他僅遭免官。 於是汲黯歸隱於田園。 過了幾年,遇上國家改鑄五銖錢,老百姓很多人私鑄錢幣,楚地尤其嚴重。 皇上認為淮陽郡是通往楚地的交通要道,就徵召汲黯任他為淮陽郡太守。 汲黯拜伏於地辭謝聖旨,不肯接印,皇上屢下詔令強迫給他,他才領命。 皇上下詔召見汲黯,汲黯哭著對皇上說:「我自以為死後屍骨將被棄置溝壑,再也見不到陛下了,想不到陛下又收納任用我。 我常有狗病馬病的,體力難以勝任太守之職的煩勞。 我希望當中郎,出入宮禁之門,為您糾正過失,補救缺漏。 這就是我的願望。 」皇上說:「你看不上淮陽郡太守這個職位嗎?過些時候我會召你回來的。 只因淮陽地方官民關係緊張,我只好借助你的威望,請你躺在家中去治理吧。 」汲黯向皇上告別後,又去探望大行令李息,他說:「我被棄置於外郡,不能參與朝廷的議政了。 可是,御史大夫張湯他的智巧足以阻撓他人的批評,奸詐足以文飾自己的過失,他專用機巧諂媚之語,強辯挑剔之詞,不肯常常正正地替天下人說話,而一心去迎合主上的心思。 皇上不想要的,他就順其心意詆毀;皇上想要的,他就跟著誇讚。 他喜歡無事生非,搬弄法令條文,在朝中他深懷奸詐以逢迎皇上的旨意,在朝外挾制為害社會的官吏來加強自己的威勢。 您位居九卿,若不及早向皇上進言,您和他都會被誅殺的。 」李息害怕張湯,始終不敢向皇上進諫。 汲黯治理郡務,一如往昔作風,淮陽郡政治清明起來。 後來,張湯果然身敗名裂。 皇上得知汲黯當初對李息說的那番話後,判李息有罪,詔令汲黯享受諸侯國相的俸祿待遇,依舊掌管淮陽郡。 七年後汲黯逝世。 汲黯死後,皇上因為汲黯的關係,讓他的弟弟汲仁官至九卿,兒子汲偃官至諸侯國相。 汲黯姑母的兒子司馬安年輕時也與汲黯同為太子洗馬,他擅長玩弄法律條文,巧於為官,其官位四次做到九卿,在河南郡太守任上去世。 他的弟兄們由於他的緣故,同時官至二千石職位的計十人。 濮陽人段宏起初侍奉蓋侯王信,王信保舉段宏,段宏也兩次官至九卿。 但是濮陽同鄉做官的人都很敬畏汲黯,甘居其下。 鄭當時,字莊,陳縣人。 他的祖先鄭君曾做項籍手下的將領;項籍死後,不久就歸屬了漢朝。 高祖下令所有項籍的舊部下在提到項籍時都要直呼其名,鄭君偏偏不服從詔令。 高祖下旨把那些肯直呼項籍名諱的人都拜為大夫,而趕走了鄭君。 鄭君死於孝文帝時。 鄭莊以仗義行俠為樂事,解救張羽的危難,聲名傳遍梁、楚之間。 孝景帝時,他做太子舍人。 每逢五天一次的休假日,他經常在長安四郊置備馬匹,騎著馬去看望各位老友,邀請拜謝賓朋,夜以繼日通宵達旦,還總是擔心有所疏漏。 鄭莊喜愛道家學說,仰慕年長者,那種情意殷切的勁兒,就好像惟恐見不到人家一樣。 他年紀輕,官職卑微,但交遊的相知友都是祖父一輩的人,天下知名的人物。 武帝即位後,鄭莊由魯國中尉、濟南群太守、江都國相,一步步地升到九卿中的右內史。 由於平議武安侯田蚡和魏其侯竇嬰的紛爭意見不當,他被貶為詹事,又調任大農令。 鄭莊做右內史時,告誡屬下官吏說:「有來訪者,不論尊貴或低賤,一律不得讓人滯留門口等候。 」他敬執主人待客之禮,以自己的高貴身份屈居於客人之下。 鄭莊廉潔,又不添置私產,僅依靠官俸和賞賜所得供給各位年長的友人,而所饋送的禮物,只不過是用竹器盛的些許吃食。 每逢上朝,遇有向皇上進言的機會,他必得稱道天下的年高望重的人。 他推舉士人和屬下的丞、史諸官吏,委實津津樂道,饒有興味,言語中時常稱舉他們比自己賢能。 他從不對吏員直呼其名,於屬下談話時,謙和得好像生怕傷害了對方。 聽到別人有高見,便馬上報告皇上,唯恐延遲誤事。 因此,殽山以東廣大地區的士人和知名長者都眾口一詞稱讚他的美德。 第64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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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全集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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