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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104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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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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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為了保全生命,要把賦予生命本身的色彩、香味、激動統統付出——這樣的代價又如何呢?換來的只是包括消化、呼吸、肌肉與腦細胞活動的生命,僅此而已。成為一具活動的標本。這樣的代價是不是太高?是不是一種嘲弄?要不要照付?在部隊獃過7年和在勞改營獃過7年,這兩個7年——童話裡或聖經裡所經常提到的期限——之後,再失去體會什麼是男人、什麼是女人的能力,這代價是不是太殘酷了?

你們最近的來信(到得很快,只五天的時間)使我心中很不平靜:怎麼,我們區裡還來了大地測量考察隊?要是能站在經緯儀旁,這該多麼令人高興啊!哪怕只幹上一年像樣的工作也好!不過,他們會要我嗎?要知道,這項工作肯定要越出監督範圍的,而且,總的說來,這種事情都是絶對保密的,毫無例外,可我是個有污點的人。


  

你們所讚賞的《滑鐵盧橋》和《羅馬——不設防的城市》,看來,我已沒有機會看了,在烏什一捷列克是不可能放映第二次的,而在這裡要看電影,必須出院後在什麼地方過夜才行,可我到哪兒去過夜呢?何況,我出院的時候還能不能爬得動呢?

你們表示願意寄點錢給我。謝謝。起先我想謝絶,因為我一生總是避免(確實避免了)欠債。但我想起,我死後還不至于沒有任何東西留下:一件烏什一捷列克的羊皮襖——這畢竟是件東西!不是還有當毯子蓋的兩米黑呢料嗎?而梅利尼丘科夫作為禮物送的那只鴨絨枕頭呢?還有釘成一張床的那只木箱?兩隻鋁鍋呢?還有勞改營的那缸子?小勺?還有那只水桶呢?一截梭梭木!一把斧頭!最後,還有一盞煤油燈!我沒留下遺囑,只是由於粗心。

如此說來,如果你們能寄給我150盧布(不要多寄),我將十分感謝你們。你們要我找點灰錳氧、小蘇打和桂皮,我一定照辦。你們再想想並寫信告訴我,還要些什麼?要不要搞一隻輕便的熨斗?我一定會帶給你們,別不好意思開口。

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根據您提供的氣象資料來看,你們那裡還有點兒冷,雪沒化盡。可是這裡春天的氣息已相當濃了,這真有點不大像話,也有點不可理解了。

提起氣象,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您如果見到英娜·施特廖姆,請轉達我對她的由衷問候。請告訴她,我在這裡經常想到她

不過,不提也罷……

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覺在我。心裡騷動,我到底要什麼?我有什麼權利希求呢?

但是,我一想起使我們得到安慰的那句偉大的習慣用語——“過去豈不更壞/精神便頓時為之一振。別人那是別人,我們可不能耷拉腦袋!我們還是要掙扎一番的!

葉連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提到她兩個晚上寫了州封信。我在想:如今有誰還唸唸不忘遠方的朋友,為他們獻出一個又一個晚上的時間?因此,給你們寫長信是愉快的事情,因為我知道你們會念這樣的信,而且會一遍又一遍地念,還會逐句分析,逐一回答。

祝你們永遠那麼幸福順遂、美滿如意,我的朋友!

你們的奧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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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為什麼不過得好點呢?

35日這一天,外面陰沉晦暗,寒冷的細雨下個不停,但病房裡卻五光十色,變化異常:昨天晚上在同意開刀的單子上籤了字的焦姆卡,要搬到樓下外科病房裡去,這裡又塞進來兩個新的病號。

第一個新病號正好占用焦姆卡的床位——在靠門口的那個角落裡。這個人是個高個兒,但佝僂得厲害,脊背不直,容顏蒼老。他的兩隻眼睛如此浮腫,下眼瞼如此低垂,以致一般人呈橢圓形的眼窩在他竟變成了圓圈。而在這圓圈裡,眼白顯得病態泛紅,而淡褐色的虹膜環也由於下眼瞼的下垂而顯得特別大。

這老人似乎是懷着令人不愉快的專注神情,用這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在仔細打量所有的人。


  

最近一個星期,焦姆卡的病情已變得使他不能忍受了:他的那條腿一刻不停地疼,彷彿抽筋折骨似地,他已不能睡覺,不能做任何事情,而且強忍着不叫喊,以免驚動別人。他被折騰到這等地步,簡直不再認為那條腿是他生命中的無價之寶,而成為可詛咒的負擔,只想儘快擺脫它,以求輕鬆些。一個月以前被他視為生命之終結的截肢手術,現在被看作是得救之道了。

焦姆卡雖然在同意手術簽字之前已同病房裡所有的病號都商量過了,但是今天他把包裹結紮好了跟大家告別的時候,還是有意識地讓大家能夠再安慰他幾句,說幾句使他寬心的話。於是,瓦季姆也只好再重複一下自己已經說過的話,什麼焦姆卡能這樣簡便地解決問題,可說是夠幸運的了;什麼他瓦季姆要是能跟他對換一下,還求之不得呢。

然而焦姆卡還是有保留意見:

「那是用鋸子在鋸骨頭。就那樣鋸來鋸去,像鋸圓木一樣。據說,無論處在哪種麻醉狀態都能聽得見。」

但瓦季姆不善於、也不喜歡多勸:

「反正你不是頭一個。別人經得住,你也受得了。」

在這一方面,如同在所有其他方面一樣,瓦季姆是公正而又嚴於律己的:他不要求別人安慰自己,也受不了那種安慰。任何安慰本身都含有某種寬容的、信仰上帝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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