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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夫不喜歡文章經學,愛打抱不平,已經答應了別人的事,一定辦到。凡和他交往的那些人,無不是傑出人士或大奸巨猾。他家中職累的資產有幾千萬,每天的食客少則幾十,多則近百。為了在田園中修築堤塘,灌溉農田,他的宗族和賓客擴張權勢,壟斷利益,在穎川一帶橫行霸道。穎川的兒童於是作歌唱道:「穎水清清,灌氏安寧;穎水渾濁,灌氏滅族。」
灌夫閒居在家雖然富有,但失去了權勢,達官貴人及一般賓客逐漸減少。等到魏其侯失去權勢,也想依靠灌夫去報復那些平日仰慕自己,失勢後又拋棄了自己的人。灌夫也想依靠魏其侯去結交列侯和皇族以抬高自己的名聲。兩人互相援引借重,他們的交往就如同父子之間那樣密切。彼此情投意合,沒有嫌忌,只恨相知太晚了。
灌夫在服喪期內去拜訪丞相,丞相隨便地說:」我想和你一起去拜訪魏其侯,恰值你現在服喪不便前往。」灌夫說:「您竟肯屈駕光臨魏其侯,我灌夫怎敢因為服喪而推辭呢!請允許我告訴魏其侯設置帷帳,備辦酒席,您明天早點光臨。」武安侯答應了。灌夫詳細地告訴了魏其侯,就像他對武安侯所說的那樣。魏其侯和他的夫人特地多買了肉和酒,連夜打掃房子,佈置帷帳,準備酒宴,一直忙到天亮。天剛亮,就讓府中管事的人在宅前伺侯。等到中午,不見丞相到來。魏其侯對灌夫說:「丞相難道忘記了這件事?」灌夫很不高興,說:「我灌夫不嫌喪服在身而應他之約,他應該來。」於是便駕車,親自前往迎接丞相。丞相前一天只不過開玩笑似地答應了灌夫,實在沒有打算來赴宴的意思。等到灌夫來到門前,丞相還在睡覺。於是灌夫進門去見他,說:「將軍昨天幸蒙答應拜訪魏其侯,魏其侯夫婦備辦了酒食,從早晨到現在,沒敢吃一點東西。」武安侯裝作驚訝地道歉說:「我昨天喝醉了,忘記了跟您說的話。」便駕車前往,但又走得很慢,灌夫更加生氣。等到喝酒喝醉了,灌夫舞蹈了一番,舞畢邀請丞相,丞相竟不起身,灌夫在酒宴上用話諷刺他。魏其侯便扶灌夫離去,向丞相表示了歉意。丞相一直喝到天黑,盡歡才離去。
丞相曾經派籍福去索取魏其侯在城南的田地。魏其侯大為怨恨地說:「我雖然被廢棄不用,將軍雖然顯貴,怎麼可以仗勢硬奪我的田地呢!」不答應。灌夫聽說後,也生氣,大罵籍福。籍福不願兩人有隔閡,就自己編造了好話向丞相道歉說:「魏其侯年事已高,就快死了,還不能忍耐嗎,姑且等待著吧!」不久,武安侯聽說魏其侯和灌夫實際是憤怒而不肯讓給田地,也很生氣地說:「魏其侯的兒子曾經殺人,我救了他的命。我服事魏其侯沒有不聽從他的,為什麼他竟捨不得這幾頃田地?再說灌夫為什麼要干預呢?我不敢再要這塊田地了!」武安侯從此十分怨恨灌夫、魏其侯。
元光四年(前
131)的春天,丞相向皇上說灌夫家住穎川,十分橫行,百姓都受其苦。請求皇上查辦。皇上說:「這是丞相的職責,何必請示。」灌夫也抓住了丞相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謀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錢並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賓客們從中調解。雙方才停止互相攻擊,彼此和解。
那年夏天,丞相娶燕王的女兒做夫人,太后下了詔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賀。魏其侯拜訪灌夫,打算同他一起去。灌夫推辭說:「我多次因為酒醉失禮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來又和我有嫌隙。」魏其侯說:「事情已經和解了。」硬拉他一道去。酒喝到差不多時,武安侯起身敬酒祝壽,在坐的賓客都離開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當。過了一會兒,魏其侯起身為大家敬酒祝壽,只有那些魏其侯的老朋友離開了席位,其餘半數的人照常坐在那裡,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灌夫不高興。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時,武安侯照常坐在那裡,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說:「不能喝滿杯。」灌夫火了,便苦笑著說:「您是個貴人,這杯就托付給你了!」當時武安侯不肯答應。敬酒敬到臨汝侯,臨汝侯正在跟程不識附耳說悄悄話,又不離開席位。灌夫沒有地方發洩怒氣,便罵臨汝侯說:「平時詆毀程不識不值一錢,今天長輩給你敬酒祝壽,你卻學女孩子一樣在那兒同程不識咬耳說話!」武安侯對灌夫說:「程將軍和李將軍都是東西兩官的衛尉,現在當眾侮辱程將軍,仲孺難道不給你所尊敬的李將軍留有餘地嗎?」灌夫說:「今天殺我的頭,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還顧什麼程將軍、李將軍!」座客們便起身上廁所,漸漸離去。魏其侯也離去,揮手示意讓灌夫出去。武安侯於是發火道:「這是我寵慣灌夫的過錯。」便命令騎士扣留灌夫。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籍福起身替灌夫道了歉,並按著灌夫的脖子讓他道歉。灌夫越發火了,不肯道歉。武安侯便指揮騎士們捆綁灌夫放在客房中,叫來長史說:「今天請宗室賓客來參加宴會,是有太后詔令的。」彈劾(he,河)灌夫,說他在宴席上辱罵賓客,侮辱詔令,犯了「不敬」罪,把他囚禁在特別監獄裡。於是追查他以前的事情,派遣差吏分頭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親屬,都判決為殺頭示眾的罪名。魏其侯感到非常慚愧。出錢讓賓客向田蚡求情,也不能使灌夫獲釋。武安侯的屬吏都是他的耳目,所有灌氏的人都逃跑、躲藏起來了,灌夫被拘禁,於是無法告發武安侯的秘事。
魏其侯挺身而出營救灌夫。他的夫人勸他說:「灌將軍得罪了丞相,和太后家的人作對,怎麼能營救得了呢?」魏其侯說:「侯爵是我掙來的,現在由我把它丟掉,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再說我總不能讓灌仲孺自己去死,而我獨自活著。」於是就瞞著家人,私自出來上書給皇帝。皇帝馬上把他召進宮去,魏其侯就把灌夫因為喝醉了而失言的情況詳細地說了一遍,認為不足以判處死刑。皇上認為他說得對,賞賜魏其侯一同進餐,說道:「到東宮去公開辯論這件事」。
魏其侯到東宮,極力誇讚灌夫的長處,說他酗酒獲罪,而丞相卻拿別的罪來誣陷灌夫。武安侯接著又竭力詆毀灌夫驕橫放縱,犯了大逆不道的罪。魏其侯思忖沒有別的辦法對付,便攻擊丞相的短處。武安侯說:「天下幸而太平無事,我才得以做皇上的心腹,愛好音樂、狗馬和田宅。我所喜歡的不過是歌伎藝人、巧匠這一些人,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樣,招集天下的豪傑壯士,不分白天黑夜地商量討論,腹誹心謗深懷對朝廷的不滿,不是抬頭觀天象,就是低頭在地上畫,窺測於東、西兩宮之間,希望天下發生變故,好讓他們立功成事。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們到底要做些什麼?」於是皇上向在朝的大臣問道:「他們兩人的話誰的對呢?」御史大夫韓安國說:「魏其侯說灌夫的父親為國而死,灌夫手持戈戟衝入到強大的吳軍中,身受創傷幾十處,名聲在全軍數第一,這是天下的勇士,如果不是有特別大的罪惡,只是因為喝了酒而引起口舌之爭,是不值得援引其他的罪狀來判處死刑的。魏其侯的話是對的。丞相又說灌夫同大奸巨猾結交,欺壓平民百姓,積累家產數萬萬,橫行穎川,凌辱侵犯皇族,這是所謂『樹枝比樹幹大,小腿比大腿粗』,其後果不是折斷,就是分裂。丞相的話也不錯。希望英明的主上自己裁決這件事吧。」主爵都尉汲黯認為魏其侯對。內史鄭當時也認為魏其侯對,但後來又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去回答皇上。其餘的人都不敢回答。皇上怒斥內史道:「你平日多次說到魏其侯、武安侯的長處和短處,今天當廷辯論,畏首畏尾地像駕在車轅下的馬駒,我將一併殺掉你們這些人。」馬上起身罷朝,進入宮內侍俸太后進餐。太后也已經派人在朝廷上探聽消息,他們把廷辯的情況詳細地報告了太后。太后發火了,不吃飯,說:「現在我還活著,別人竟敢都作踐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以後,都會像宰割魚肉那樣宰割他了。再說皇帝怎麼能像石頭人一樣自己不做主張呢!現在幸虧皇帝還在,這班大臣就隨聲附合,假設皇帝死了以後,這些人還有可以信賴嗎?」皇上道歉說:「都是皇室的外家,所以在朝廷上辯論他們的事。不然的話,只要一個獄吏就可以解決了。」這時郎中令石建向皇上分別陳述了魏其侯、武安侯兩個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