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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有一座煤山,樹木不高。崇禎帝看看,覺可以在此自縊。正解下羅帶,忽見太監王承恩走進來。崇禎帝聽了腳步之聲,回頭一看,即道:「汝來何意?」王承恩道:「臣聞陛下手刃娘娘及公主等,料知陛下守國君死社稷之義,今特來相送,並欲陪陛下于泉下。」崇禎帝道:「朕則分所當死,汝則何苦輕生?」王承恩道:「臣聞君辱則臣死,況陛下不止受辱乎!今臣趕來,不過欲陛下歸天之後,然後自盡耳。」崇禎帝道:“古來宦官都是禍國,汝獨能忠君,以視聞難先逃的大臣,誠愧煞矣。朕愧不能早加恩于汝。」
王承恩乃先挖了三穴。崇禎帝問其何意,王承恩道:「正中之穴所以掩陛下與娘娘。左右二穴將以埋太子與公主。臣將營一穴于其下,以從陛下于九泉。
想若有宮人奔到此間,見了數穴,必能收拾陛下與臣等也。”崇禎帝聽了,只為嘆息。王承恩道:“事急矣,早早請陛下歸天。若闖逆到來,恐有不便。」
崇禎帝便懸羅帶于樹間。王承恩先撿泥土與他踏起來,崇禎帝就將結扣在頸上,隨一腳將腳下的泥土踢開,自縊起來。不一時間,手足不能伸動,吐出舌頭來,已沒氣息,敢是死了。王承恩哭了一場,覺做天子的且如此結局,吾等何以生為?遂亦解羅帶以自盡。
不覺又發出一種愚見,以為自己是個臣子,不好與崇禎帝同列,故只將崇禎帝屍身扯高,自己卻在崇禎帝腳下來自縊。不多時,已同歸一路去了。可憐當時京中,滿朝文武殉難死節竟無多人,或是屈身投降,或是聞風遠避,只有這一個太監王承恩,竟捐身殉國。雖然是一片愚忠,也算難得的了。
今且說李自成破了北京,只知道崇禎帝歿了,就闖入宮中,並不曾替崇禎帝發喪。但將宮中一切宮女,齊集點名。名是保全他的性命,實則凡有姿色的都留作自己妃嬪,晝夜淫樂,不理大事也。從各大臣下之請,改元大順,稱帝而治。
以為自此身登九五,可以娛樂終身,故諸事統不理辦,凡大小臣工,又無等級制度,不是公侯,就是將相。李自成見宮中許多宮人,自己受用不盡,擇些顏色稍次的分派各臣工,稱是與臣同樂。故那時各臣工大半出於草寇,見李自成且自圖快活,自己更不必留心軍國大事,且又不懂得什麼政事,除了酒色兩字,更沒第二件事。直至各營將校軍兵,也上行下效,分頭搶掠婦女。
那時京城殘破,干戈紛亂,凡貞節的婦人,十不得一,都任由李自成軍人搶奪以苟存性命。稍有抗阻,多被李軍一刀兩段,因此亦殺人無算。時有眾文武將官控告的,亦概不置理。弄得居民無可如何,不是失了資財,就是亡卻妻女,營中絶無一些紀律。
李自成自進宮後,一連三日不曾出宮視朝,故士卒如何騷擾淫掠,一概不知,即知之亦不過問。計自破京城後,不曾出過一張告示,不曾降過一道諭旨,惟李自成心中只有一個吳三桂,只派人常打聽吳三桂動靜。
那時吳三桂自知道李自成進攻北京,本欲發兵入衛,因崇禎帝在時亦只賴吳三桂一軍,當都城方危,曾遣使寧遠,封吳三桂為平西伯,使移兵入關。
三桂以全家在京,且新受封典,即傳令起兵,向京進發。計當時三桂部下,約大兵五十萬人。唯行軍之際,仍存觀望,故日行不過數十里。及抵山海關,即下令紮營,只為部下諸將所催,仍勉強前進。
歷四天,方抵豐潤。那時已得京城失陷之信,三桂即顧謂左右道:「賊軍乘勝,勢方浩大,恐難取勝。不如退兵,再商行止。」部將馮鵬諫道:「國家以全師授將軍,今未見敵形,先自退怯,恐人心瓦解矣。
進而獲勝,固可復宗社;即不勝而死,尚足以對國民。遺臭流芳,在此一舉,願將軍思之。」吳三桂聽罷,躊躇不答。馮鵬退出後,語人道:「吳平西眼光不定,心尚徘徊,其主意如何尚不能知。
今後國家絶望矣。」時吳三桂卒不從馮鵬之諫,下令退兵山海關。流星馬忽報道:「吳三桂全家被擒,崇禎帝已歿。」吳三桂大怒,乃復欲進兵。
時李自成實懼吳三桂一軍,恐他入京為患,乃挾三桂之父吳襄,使作書招降三桂。吳襄不敢卻,即為作書。李自成得書大喜,即令降將唐通賚白銀五萬、金二萬,犒賞三桂之師,並致吳襄書札。那時三桂將抵昌平,得報吳襄書到,即令唐通進帳。
吳三桂就在營中拆閲其父來書,那書道:汝以君恩特簡,得專閫任,非真累戰功,歷深資也。今汝徒飾軍客,怯懦觀望。李兵長驅直入,既無批吭搗虛之謀,復乏形格勢禁之力,事機已失,天命難回。吾君已逝,爾父倖存。
嗚呼!識時務者,亦可以知變計矣。及今早降,尚不失通侯之賞,猶全孝子之命。萬一徒恃憤驕,全無節制,主客之勢既殊,眾寡之形不敵,頓甲堅城,一朝殲盡,使爾父無辜並受屠戮,身名俱喪,臣子均虧,不大可痛哉?今幸新主休容,書到之日,即宜照行,毋再觀望。
吳三桂看罷,便欲歸降,不欲進兵。左右皆諫道:「闖賊無道,決不能久踞神京。將軍若倒戈降賊,將遺臭萬年,不可不慎也。以闖賊凶淫殘殺,人人怨望。
將軍乘此時機,催兵入京,將百姓歡迎,望風從附,闖賊勢將瓦解。是天以此建功立名之機會予將軍也,請將軍思之。」三桂道:「非爾等所知也。李自成雖非吾主,然猶是中國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