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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富力強的拿當雖則驕氣十足,在記者面前卻也脫下帽子,對勃龍代可以說畢恭畢敬,以前他還不曾和這個批評家會過面。勃龍代和斐諾照樣戴着帽子。
「先生,我很高興,碰巧有機會……」
費利西安·韋爾努對盧斯托說:「你看他多慌張,說出話來疊床架屋。」
「……向你先生表示感激。先生在《辯論報》上對我的評論太好了。我的成功一半就靠先生的力量。」
「哪裡,朋友,哪裡,」勃龍代面上和氣,骨子裡以保護人自居,「你的確有才氣,我能夠認識你,太高興了。」
「先生的評論已經發表,我不至于再犯趨炎附勢的嫌疑;咱們盡可自由來往。你能賞臉明天和我一同吃飯嗎?請斐諾作陪。盧斯托,你也不會推辭吧?」拿當說著,和艾蒂安握握手;又回頭對勃龍代說:“啊!先生,你走的路子太好了,繼承了迪索,菲埃韋,若夫華的傳統!霍夫曼①對他的學生(也是我的朋友)克洛德·維尼翁提到你,說只要《辯論報》
永世不朽,他死也瞑目了。他們給你的稿費很高吧?”
①上述四人都是法國十九世紀初期有名的批評家。
勃龍代回答說:「每欄一百法郎。不過也算不得什麼,我要看許多書,看到上百部才遇到一部象你這樣的大作,值得我動筆。說句良心話,你的作品我看了很愉快。」
「還給他一千五百法郎收入,」盧斯托對呂西安說。
拿當接著說:「你也寫政論文章吧?」
勃龍代回答:「東零西碎寫一些。」
呂西安在這裡好象一個小娃娃,他早就佩服拿當的書,把作者當做神道一般的崇拜;誰知拿當見了一個呂西安沒聽見過名字,也不知有多大勢力的批評家,竟然奴顏婢膝到這個田地,呂西安看著獃住了。他心上想:「難道我將來也得這樣嗎?非放下自己的尊嚴不可嗎?——喂,拿當,幹嗎連帽子都不敢戴上呢?你寫了一部出色的書,批評家只寫了一篇文章。」呂西安轉着這些念頭,渾身發熱。他時時刻刻看見一般怯生生的青年,窮苦的作家,跑進鋪子求見道里阿,發現滿屋子的人,覺得沒有希望,說一聲「下回再來」,走了。有些政界名流圍在一處,其中兩三個政客談着國家大事和召開國會的問題。道里阿準備買進的周報可以議論政治。①這一類的報刊那時已經為數不多。辦報的特權和開戲院的特權同樣是大家爭奪的目標。那群政客中間有一個是《憲政報》的最有勢力的股東。盧斯托做嚮導做得很到家。呂西安一句一句聽著,覺得道里阿的地位愈來愈高,文學和政治也在這個鋪子裡合流了。一個優秀的詩人拍一個記者馬屁,褻瀆藝術,正如娼妓在醜惡的木廊底下賣淫,備受屈辱;外省大人物受着這些教訓毛骨悚然。整個的謎只要一個字就可道破,就是錢!呂西安感到自己孤獨,誰也不認得他,只憑着一些毫無把握的交情,同功名利祿拉上一點兒關係。他怪怨小團體中一般多情的真正的朋友,給他看到一個不現實的世界,不讓他拿着筆桿衝進這個戰場。——「否則我早成了勃龍代了,」他私下想。盧斯托剛纔在盧森堡高崗上象受傷的鷹隼一般哀號,呂西安覺得他非常偉大,現在可變得渺小了。在這裡,呂西安認為惟有時髦的出版商,掌握作家生活的書店老闆,才是重要人物。詩人挾着稿子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好象心裡害怕。他看見鋪子中央,漆成雲石色的木座子上供着幾個半身像,有拜倫,有歌德,還有卡那利。道里阿希望出版卡那利的一部詩集,有心要他到這裡來的時候看看出版家把他抬得多高。呂西安不知不覺貶低了自己的價值,勇氣逐漸消失,只感到他的命運操在道里阿手中,急於等道里阿出現。
①當時政府壓制言論,大型日報以外的期刊,非經特許不得議論政治。
第二部 外省大人物在巴黎
第
13章 第四種書店老闆
「喂,朋友們,我盤進了一份周報,眼前能夠花錢買下的只有這一份,一共有兩千訂戶。」說話的是個矮胖子,臉孔象當年羅馬帝國的總督,假裝的和氣很容易叫淺薄的人上當。
「別胡扯!」勃龍代說。「印花稅證明只有七百訂戶,那已經很不差了。」
「天地良心,足足有一千二。」他向勃龍代輕輕補上兩句:「我說兩千,因為有紙店和印刷所老闆在場。」隨後又高聲說:
「沒想到你這樣冒失,老弟。」
斐諾問:「要不要招人合夥啊?」
道里阿說:「看條件。三分之一的股份作四萬法郎,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