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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年,中山人也。父母及身兄弟及女,皆故倡也(
17)。延年坐法腐(
18),給事狗中。(
19)。而平陽公主言延年女弟善舞(
20),上見,心說之,及入永巷,而召貴延年。延年善歌,為變新聲,而上方興天地祠(
21),欲造樂詩歌弦之(
22)。延年善承意,弦次初詩(
23)。其女弟亦幸,有子男。延年佩二千石印,號協聲律(
24)。與上臥起,甚貴幸,埒如韓嫣也(
25)。久之,寢與中人亂(
26),出入驕恣。及其女弟李夫人卒後,愛馳,則禽誅延年昆弟也(
27)。
自是之後,內寵嬖臣大底外戚之家,然不足數也。衛青、霍去病亦以外戚貴幸,然頗用材能自進。
(1)弓高侯:指韓王信之子韓頹當。孽孫:庶孫,即媵妾所生之孫。(2)今上:指漢武帝。(3)書:書法。(4)胡兵:指胡人(即匈奴)的兵器或陣法。(5)蹕道:古代天子出行要先清道,禁止行人通過,稱為蹕道。(6)副車:從車。(7)江都王:漢武帝異母兄劉非(8)辟:通「避」,躲。(9)伏謁:伏地拜見。傍:通「旁」。十為:向。(
11)歸國:交還封國。宿衛:在禁宮中擔當夜間警衛。(
12)嗛:懷恨。(
13)永巷:宮中長巷。此指妃嬪的住所。(
14)奸:指與宮女有姦情,或對宮女有非禮舉動。(
15)使使:派使者。(
16)謝:認錯,謝罪。(
17)身:自己。女:指姐妹。故:從前。倡:唱歌跳舞的藝人。(
18)坐法:犯法。腐:宮刑。(
19)給事:供職。狗中:即狗監,官名。(
20)平陽公主:指漢武帝的姐姐而初嫁平陽侯曹壽者。女弟:妹妹,此指漢武帝的寵姬李夫人。(
21)興:興建。天地祠:天地廟。(
22)樂詩:歌詞。歌弦:配樂歌唱。(
23)善承意:善於領會皇上的心意,加以奉迎。弦次:當為「絃歌」。《漢書·佞幸傳》作「絃歌」。初詩:新造的歌詞。(
24)號:稱作。協聲律:即「協律都尉」,官名。(
25)埒(lie,列):相等。(
26)寢:漸漸。中人:指宮女。(
27)禽:同「擒」。昆弟:兄弟。
太史公曰:甚哉愛憎之時(1)!彌子瑕之行(2),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
(1)甚:重要。愛憎之時:指皇帝愛和憎的時機。(2)彌子瑕:春秋時代衛靈公的寵臣。在他得幸時,竟假托君命駕車回到家中,受到衛君稱讚;他吃桃子感到味美,把留下的一半獻給衛君,也受到稱讚。但他失寵後,這些也都成了他的罪過。見《左傳·定公六年》、《韓非子·說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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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譯注
滑稽列傳第六十六
范君石 譯注
【說明】
這是專記滑(g□,古)稽人物的類傳。滑稽是言辭流利,正言若反,思維敏捷,沒有阻難之意。後世用作詼諧幽默之意。《太史公自序》曰:「不流世俗,不爭勢利,上下無所凝滯,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傳》」。此篇的主旨是頌揚淳於髡、優孟、優旃一類滑稽人物「不流世俗,不爭勢利」的可貴精神,及其「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的非凡諷諫才能。他們出身雖然微賤,但卻機智聰敏,能言多辯,善於緣理設喻,察情取譬,借事托諷,因而其言其行起到了與「六藝於治一也」的重要作用。
全傳貌似寫極鄙極褻之事,而開首卻從六藝入筆,可謂開宗明義。以下相繼寫「齊髡以一言而罷長夜之飲,優孟以一言而恤故吏之家,優旃以一言而禁暴主之欲」,均緊扣全文主旨,多用賦筆,佈局精巧,句法奇秀,妙趣橫生,讀來令人擊節。李景星評論本篇:「贊語若雅若俗,若正若反,若有理,若無理,若有情,若無情,數句之中,極嘻笑怒罵之致,真是神品。」(《史記評議》卷四)可謂深得該傳之精髓。
至於褚少孫先生增補進去的文字,歷來方家學者褒貶不一,大多以為較之太史公,顯得「蔓弱」。不過,也應指出,篇中西門豹治鄴一段,敘來有條不紊,栩栩如生,歷歷如畫,它在眾多讀者心目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譯文】
孔子說:「六經對於治理國家來講,作用是相同的。《禮》是用來規範人的生活方式的,《樂》是用來促進人們和諧團結的,《書》是用來記述往古事跡和典章制度的,《詩》是用來抒情達意的,《易》是用來窺探天地萬物的神奇變化的,《春秋》是用來通曉微言大義、衡量是非曲直的。」太史公說:「世上的道理廣闊無垠,難道不偉大麼!言談話語果能稍稍切中事理,也是能排解不少紛擾的。」
淳於髡是齊國的一個入贅女婿。身高不足七尺,為人滑稽,能言善辯,屢次出使諸侯之國,從未受過屈辱。齊威王在位時,喜好說隱語,又好徹夜宴飲,逸樂無度,陶醉於飲酒之中,不管政事,把政事委託給卿大夫。文武百官荒淫放縱,各國都來侵犯,國家危亡,就在旦夕之間。齊王身邊近臣都不敢進諫。淳於髡用隱語來規勸諷諫齊威王,說:「都城中有只大鳥,落在了大王的庭院裡,三年不飛又不叫,大王知道這隻鳥是怎麼一回事嗎?」齊威王說:「這隻鳥不飛則已,一飛就直衝雲霄;不叫則已,一叫就使人驚異。」於是就詔令全國七十二個縣的長官全來入朝奏事,獎賞一人,誅殺一人;又發兵禦敵,諸侯十分驚恐,都把侵佔的土地歸還齊國。齊國的聲威竟維持達三十六年。這些話全記載在《田完世家》裡。
齊威王八年(前
371),楚國派遣大軍侵犯齊境。齊王派淳於髡出使趙國請求救兵,讓他攜帶禮物黃金百斤,駟馬車十輛。淳於髡仰天大笑,將系帽子的帶子都笑斷了。威王說:「先生是嫌禮物太少麼?」淳於髡說:「怎麼敢嫌少!」威王說:「那你笑,難道有什麼說辭嗎?」淳於髡說:「今天我從東邊來時,看到路旁有個祈禱田神的人,拿著一個豬蹄、一杯酒,祈禱說:『高地上收穫的穀物盛滿篝籠,低田里收穫的莊稼裝滿車輛;五穀繁茂豐熟,米糧堆積滿倉。』我看見他拿的祭品很少,而所祈求的東西太多,所以笑他。」於是齊威王就把禮物增加到黃金千鎰、白璧十對、駟馬車百輛。淳於髡告辭起行,來到趙國。趙王撥給他十萬精兵、一千輛裹有皮革的戰車。楚國聽到這個消息,連夜退兵而去。
齊威王非常高興,在後宮設置酒餚,召見淳於髡,賜他酒喝。問他說:「先生能夠喝多少酒才醉?」淳於髡回答說:「我喝一鬥酒也能醉,喝一石酒也能醉。」威王說:「先生喝一斗就醉了,怎麼能喝一石呢?能把這個道理說給我聽聽嗎?」淳於髡說:「大王當面賞酒給我,執法官站在旁邊,御史站在背後,我心驚膽戰,低頭伏地地喝,喝不了一斗就醉了。假如父母有尊貴的客人來家,我捲起袖子,躬著身子,奉酒敬客,客人不時賞我殘酒,屢次舉杯敬酒應酬,喝不到兩斗就醉了。假如朋友間交遊,好久不曾見面,忽然間相見了,高興地講述以往情事,傾吐衷腸,大約喝五六斗就醉了。至於鄉里之間的聚會,男女雜坐,彼此敬酒,沒有時間的限制,又作六博、投壺一類的遊戲,呼朋喚友,相邀成對,握手言歡不受處罰,眉目傳情不遭禁止,面前有落下的耳環,背後有丟掉的髮簪,在這種時候,我最開心,可以喝上八斗酒,也不過兩三分醉意。天黑了,酒也快完了,把殘餘的酒並到一起,大家促膝而坐,男女同席,鞋子木屐混雜在一起,杯盤雜亂不堪,堂屋裡的蠟燭已經熄滅,主人單留住我,而把別的客人送走,綾羅短襖的衣襟已經解開,略略聞到陣陣香味,這時我心裡最為高興,能喝下一石酒。所以說,酒喝得過多就容易出亂子,歡樂到極點就會發生悲痛之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這番話是說,無論什麼事情不可走向極端,到了極端就會衰敗。淳於髡以此來婉轉地勸說齊威王。威王說:「好。」於是,威王就停止了徹夜歡飲之事,並任用淳於髡為接待諸侯賓客的賓禮官。齊王宗室設置酒宴,淳於髡常常作陪。
在淳於髡之後一百多年,楚國出了個優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