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傳

第260頁 / 共288頁。

這時老闆和侍者進來開飯了，因此使得卜特先生把手指按在嘴唇上，表示他認為他的生命握在匹克威克先生手裡，全靠他保守秘密。鮑伯。索耶和班傑明。愛倫兩位先生在宣讀《伊頓斯威爾新聞報》的那段文章並且接着討論期間，早已失禮地睡了覺，這時在耳朵邊只輕輕說一聲「吃飯」這個符咒般的字眼就醒了；於是他們開始吃飯，有良好的消化伺候着食慾，有健康伺候着這兩樣，和一個侍者伺候着這三者。

在吃飯和飯後圍坐的時候，卜特先生曾經遷就地談了一會兒家常，告訴匹克威克先生說，伊頓斯威爾的空氣不適合他的太太，所以她到幾處名勝的溫泉旅行，以恢復她平素的健康和精神；這是個漂亮的掩飾，事實是，卜特太太按照她屢次提出的分居的威脅，根據她兄弟陸軍中尉提出交涉來。而由卜特先生作了決定的一個協議，帶著她的忠實的侍衛，憑着每年從《伊頓斯威爾新聞報》的編輯和發行所得到的收入和利息的一半，永久退休了。

正當偉大的卜特先生議論着這些。並且隨時引用他苦心琢磨出來的許多精華使談話為之生色的時候，有一位臉色嚴厲的客人，從那停在旅館門口卸完包裹就要走的驛車窗戶裡喊着問，假使他下車在這裡過夜的話，能不能得到必要的床鋪的供應。

「當然咯，先生，」老闆答。

「是嗎？」客人問，他似乎習慣于懷疑的態度的。

「沒有疑問的，先生，」老闆答。

「好，」客人說。「車伕，我在這裡下。車掌，我的氈呢行李袋!」

這客人用有點尖刻的態度向其他乘客道過夜安，下了車。他是一位矮矮的紳士，黑頭髮非常硬，剪成豪豬似的或是鞋刷子似的式樣，挺硬筆直地豎滿了一頭；他的神色倨傲而陰險；他的態度很專斷；他的眼睛鋭利而不安定；整個的模樣顯出一種很自信的情調，和一種比所有別人無限優越的意識。

這位紳士被帶進了原來分派給愛國心切的卜特先生的房間；據侍者看到那無獨有偶的奇事而啞然失驚之餘說，他剛點上了蠟燭，那位紳士就把手伸到帽子裡，掏出一份報紙開始閲讀起來，臉上所帶的表情恰恰就是一小時以前使他為之癱瘓的浮在卜特莊嚴的臉上的那種傲然的鄙夷表情。侍者又說，卜特先生的輕蔑是被一份叫做《伊頓斯威爾獨立報》的報紙所引起的，而這位紳士的殘酷的鄙薄卻是一份名叫《伊頓斯威爾新聞報》的報紙所喚起的。

「叫老闆來，」客人說。

「是，先生，」侍者答。

派人去叫老闆，並且叫來了。

「你是老闆嗎？」紳士問。

「我是，先生，」老闆答。

「你認識我嗎？」紳士問。

「我沒有那份榮幸呵，先生，」老闆答。

「我的名字是史羅克，」紳士說。

老闆微微地低着頭。

「史羅克，先生，」紳士驕傲地重複說。「現在你認識我了吧，傢伙？」

老闆搔搔頭，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客人，輕微地笑了一笑。

「你認識我嗎，傢伙？」客人帶怒地問。

老闆費了很大的勁，終於回答說，「唉，先生，我不認識你」。

「老天爺!」客人說，用捏緊的拳頭捶着桌子。「這就是聲望!」

老闆向門口退了一兩步；客人呢，把眼睛對他緊盯着，繼續說下去。

「這，」客人說，「這就是多年為了群眾而勞作和研究的報答。我潮濕而疲倦地下了車；沒有熱情的人群擁上來歡迎他們的戰士；教堂的鐘是沉寂的；就是名字也沒有在他們的麻木不仁的胸口引起反應。這，」激昂的史羅克先生說，在房裡走來走去，「真足以使你筆裡的墨水凝結，足以使你永遠放棄你的事業了。」

「你是說要摻水白蘭地嗎，先生？」老闆說，冒昧地作了一個暗示。

「甜酒，」史羅克先生凶狠狠地轉過來對他說。「你這裡什麼地方有火爐嗎？」

「我們馬上生一個來，先生，」老闆說。

「那要到睡覺的時候才會放出熱氣了，」史羅克先生阻止他說。「廚房裡有人嗎？」

一個人都沒有。那裡有一個很美的爐火。所有的人都走開了，門已經關上過夜了。

「我靠着廚房爐子去喝摻水甜酒，」史羅克先生說。因此，他收集起帽子和報紙，莊嚴地高視闊步跟着老闆走到那卑微的房間裡，向火爐旁邊的一把高背長靠椅上一坐，又擺出了譏笑的臉色，開始帶著沉默的威嚴一邊讀一邊喝。

現在，正在這時候，有個什麼搗亂的魔鬼在沙拉森頭旅館上面飛着，完全出於無所事事的好奇心把眼睛向下一看，碰巧看見史羅克舒舒服服地安坐在廚房火爐旁邊，而卜特在另外一個房間裡喝酒喝得有點醉了；因此，這惡毒的魔鬼用不可想像的速度射進後面那間房裡，立刻鑽進了鮑伯。索耶先生的頭，使他為他(魔鬼)的惡毒目的說了這樣的話：

「喂，我們的爐子熄掉了。下雨之後冷得不得了呢，是嗎？」

「真是的，」匹克威克先生答，打着寒顫。

「到廚房火爐旁邊抽一支雪茄可不壞呀，是嗎？」鮑伯。索耶說，受了上面說的那魔鬼的煽動。

「那一定是很舒服的，我想，」匹克威克先生回答。「卜特先生，你覺得怎麼樣？」

卜特先生表示同意；於是四位旅客各人手裡帶著自己的酒杯，立即動身到廚房裡去，由山姆。維勒走在頭裡帶路。那位陌生的客人還在讀；他抬起頭來，吃了一驚。卜特先生也吃了一驚。

「什麼事情？」匹克威克先生用噓噓的低聲說。

「那個爬蟲!」卜特答。

「什麼爬蟲？」匹克威克先生說，四面看著怕踩了什麼長得特別大的黑甲蟲，或者像生了水腫病的大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