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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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維勒先生把煙斗放在桌上，帶著沉思的臉色撥動着爐火，沉湎于由剛纔那句話所打開的廣大的推想領域裡了。

正當老紳士這麼著的時候，一個模樣兒很健美的穿著喪服的廚娘，原先是在酒吧間忙着什麼的，輕輕走進了房間，對山姆丟了許多媚笑作為招呼之後，就靜靜地站在他父親椅子後面，用一聲輕咳宣佈她的來臨：這聲咳嗽並沒有受到注意，所以接着又來了比較大的一聲。

「哈囉!」大維勒先生說，掉過頭來的時候撥火棒掉下了地，他連忙把椅子拉開一點。「什麼事情呀？」

「喝杯茶吧，那才是好人呢，」那位健美的女性哄小孩似的回答說。

「我不要，」維勒先生答，態度有點暴躁，「回頭我再見你，」~~維勒先生連忙抑制自己，低聲補充說。「走開吧。」

「噯呀呀；倒楣事情多容易叫人改變呀!」那女士說，抬頭看看。

「那是這件事和醫生之間唯一能夠使我改變的東西，」維勒先生咕嚕着說。

「我真沒有見過脾氣這樣壞的人，」健美的女子說。

「不用介意~~那完全是為我自己好呀；這話是那悔過了的小學生挨了人們鞭打之後說來安慰自己的，」老紳士答。

健美的女子帶著憐惜和同情的神情搖搖頭；於是向山姆訴說似的問他，他的父親是不是真應該努力打起精神而不應該這樣消沉下去。

「你瞧，塞繆爾先生，」健美的女子說，「我昨天就和他說過，他會覺得孤單的，他不得不這樣的，先生，但是他應該不要喪失勇氣，因為，唉，我敢說我們都可憐他的損失，並且願意替他儘力的；人生在世沒有比這種事情更壞的了，塞繆爾先生，那是不能補償的呢。這話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對我說的，那時我丈夫才死。」發言者說到這裡，把手伸出來摀住嘴巴又咳嗽一聲，愛戀地看著大維勒先生。

「對不起，太太，我現在不要聽你的談話，你走開好不好？」維勒先生用鄭重而堅定的聲調問。

「唉，維勒先生，」健美女子說，「我敢說，我同你說話完全是出於好意呵。」

「好像是的，太太，」維勒先生答。「塞繆爾，領這位太太出去，就把門關上。」

這句暗示對那健美女子並非沒有效驗；她立刻走出房間，砰地一聲帶上了門，因此使大維勒先生氣得向椅背上一仰，渾身冒着大汗，說：

「山姆，假如我再一個人在這裡住上一個星期~~只要一個星期，我的兒~~那個女人就要用武力嫁給我了，還不用等一個星期過完哪。」

「什麼!她這樣歡喜你嗎？」山姆問。

「歡喜!」他父親答，「我簡直不能叫她離開我。假如我是鎖在一隻防火的保險箱裡，她也會想法子找到我的，山姆。」

「多有味兒，這樣被人追求着!」山姆說，微笑着。

「我一點不以為驕傲，山姆，」維勒先生答，猛然撥着火，「這是可怕的處境。我是真正被它趕出家去了。你的可憐的後娘還沒有斷氣，就有一個老太婆送我一瓶果子醬，另外一個是一瓶果子凍，還有一個泡了該死的一大壺甘菊茶親手送來。」維勒先生帶著極其輕蔑的神情住了口，隨後，四面看看，用噓噓的低聲加上一句，「她們都是寡婦，山姆，都是的，只除了送甘菊茶的那個，她是一個獨身的五十三歲的年輕女子。」

山姆做出一副滑稽相作為回答，老紳士打破一個頑強的煤塊，臉上帶著那樣認真和惡毒的表情，好像它就是上述的一個寡婦的腦袋似的，隨後說：

「總之，山姆，我覺得我在哪裡都不安全，除了在駕駛座上。」

「為什麼那裡比別處安全？」山姆插上來問。

「因為車伕是一個有特權的人呵，」維勒先生答，緊盯着他兒子。「因為車伕做事可以不受懷疑，別人就不行；因為車伕可以在八十哩路當中和女人要好，卻沒有人會認為他要討她們哪一個做老婆。別的人誰能這樣呢，山姆？」

「唔，那倒也有點道理，」山姆說。

「假如你的老闆是個車伕，」維勒先生推論說，「你想，縱使事情弄到極端，陪審官會判他的罪嗎‧他們不會的羅。」

「為什麼？」山姆說，有點不以為然。

「為什麼!」維勒先生答覆說；「因為那是違反他們的良心的呵。一個真正的車伕是獨身和結婚之間的一種鎖鏈，每個吃法律飯的人都知道的羅。」

「什麼!也許你的意思是說，他們是大家寵愛的人，卻又沒有人打他們的主意吧!」山姆說。

他父親點點頭。

「怎麼弄成這種地步呢，」做父親的維勒先生繼續說，「那我可說不出。為什麼長途馬車伕有這樣的魔術，他經過每個市鎮，永遠受到一切年輕女人的仰慕(」仰慕「也可作」抬頭望着「解；馬車伕高坐禦者座，任何女子除非不看他，要看則必須仰望也。)~~可以說是崇拜~~那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是這種情形就是了；那是自然的法則呵~~一種指數，就像你的可憐的後娘常說的羅。」

「氣數，」山姆說，糾正老紳士的話。

「很好，塞繆爾，你歡喜的話就說氣數吧，」維勒先生答；「我管它叫指數，物價漲得這樣了，他們在報上還是發表那指數，那不是我們不懂的一種安排嗎‧如此而已。」

說著，維勒先生又把煙斗裝上。點上，又一次顯出深思的臉色，繼續說道：

「所以，我的孩子，不管我願意不願意結婚，我看不出留在這裡結上婚有什麼好處，而且我不願意使自己跟那些社會上的有趣的人物完全隔離，我就決定去趕安全號，重新住在貝爾。塞維奇，那是我生來配去的地方呵，山姆。」

「這裡的生意怎麼辦呀？」山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