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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的夜晚來臨了。客人們洗過了澡。女人們在她們住的房間裡整理床鋪。舒羅奇卡不知不覺地習慣了用他兒童式的格言引起大人們的哄笑,所以平時為了迎合他們的口味,一胡說八道起來就沒完,可今天他很掃興。他的胡說八道沒有引起大人們發笑,沒有人理睬他。他對沒把黑馬駒李進家裡來也不滿意,當大人呵斥他住嘴的時候,竟大哭起來,害怕把他當作一個不合格的壞孩子送回嬰兒商店。在他的觀念中,他一出世便從那兒送到父母的家裡來了。他把內心中真誠的恐怖說給周圍的人聽,但他這些可愛的荒唐話並沒有產生通常的效果。大人們在別人家裡顯得拘束,動作比平時急促,不聲不響地想自己的心思,於是舒羅奇卡生氣了,像保姆們常說的那樣,發蔫了。大人們照顧他吃了飯,好不容易才哄他睡下。後來他睡着了。米庫利欽家的女仆烏斯季妮姐把紐拉帶到自己屋裡用晚飯,並向她訴說這一家的秘密。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和男人們被請去喝晚茶。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和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請求允許他們離開一會兒,到台階上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多少星星啊!」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說。
外面很黑。岳父和女婿相隔兩步,彼此卻看不見。窗內的一道燈光從他們背後住宅的一個角落裡射入峽谷。在這道光柱中,沐浴在潮濕清涼空氣中的樹叢、樹木以及其他一切看不清的東西,變得膜增俄俄。亮光沒照着談話的人,更加深了他們周圍的黑暗。
「明天早上得看看他們打算讓我們住的地方,如果能住人,我們就馬上動手修理。等我們把住的地方整理好了,他也解凍了。那時,我們就要不失時機地翻畦了。我聽見他在談話中好像答應給我們點馬鈴薯種。是不是我聽錯了?」
「他答應了,答應了。還有別的種子。我親耳聽見的。他讓我們住的地方,咱們穿過花園的時候我看見了。您知道在什麼地方嗎?正房後面被尊麻遮住的那幾間房子。木頭造的,可正房是石頭蓋的。我在大車上還指給您看來着,記得嗎?那兒開畦才好呢。那裡曾經是花圃。我從遠處覺得是那樣。也許我看錯了。還得修一條小路,舊花壇的土地一定上足了肥,腐殖質非常豐富。」
「我不知道,明天看看再說。地上準長滿了雜草,像石頭一樣硬。房子周圍大概有個菜園。也許那塊地方保留下來了,空閒着。明天就全清楚了。早上還會有霜凍。夜裡一定有寒氣。我們已經抵達了,多大的福氣啊。為此我們應該互相祝賀。這兒不錯。我喜歡這兒。」
「這兒的人非常可愛。特別是他。她有點裝腔作勢。她對自己有什麼地方不滿意,她不喜歡自己身上的什麼東西。所以,她要噪噪不休地說那些過于慇勤的廢話。她好像急於把你的注意力從她的外表上引開,免得產生不利於她的印象。就連她忘記摘掉帽子,把它背在背後,也不是出於粗心大意。這樣對她很相稱。」
「咱們進屋吧。咱們在這兒獃的工夫太長,主人會見怪的。」
主人們和安東寧娜·亞歷山德羅夫娜正在燈火明亮的餐廳裡,坐在吊燈下的圓桌旁喝茶。岳父和女婿到他們那兒去的時候,穿過管家漆黑的書房。
書房的牆上有一扇同牆一樣寬的窗戶,是用一整塊玻璃鑲成的,正好聳立在一道峽谷的上邊。從這扇窗口可以鳥瞰遠方峽谷外的平原。瓦克赫拉着他們從這裡經過的時候,天還沒有黑,醫生就注意到這個窗口了。窗前擺着一張同牆一樣寬的桌子,不是供設計師就是供繪圖員使用的。桌上橫放著一支槍,槍的左右兩邊空着很大的一塊地方,足以顯得桌子之寬了。
現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經過書房的時候,又注意到視野開闊的窗戶,桌子的寬大和它的位置,陳設華麗的房間的寬闊。當他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走到飯廳茶桌跟前的時候,他首先向主人表示驚嘆的是:「你們這兒太好了。您有一個能促使人勞動、激勵人工作的多麼好的書房啊。」
「您願意用玻璃杯還是茶杯?喜歡淡點還是濃點?」
「尤羅奇卡,你瞧阿韋爾基·斯捷潘諾維奇的兒子小時候做的立體鏡多好啊。」
「他到現在也沒長大,還沒成熟,儘管他為了蘇維埃政權從科木奇手裡奪回了一個又一個地區。」
「您說什麼?」
「科木奇。」
「什麼是科木奇?」
「這是為了恢復立憲會議權力而作戰的西伯利亞政府的軍隊。」
「我們整天不停地聽到對令郎的誇獎。也許您真能以他為驕傲。」
「這些是烏拉爾的風景照片,是雙重的,立體的,也是他的作品,是他用自製的鏡頭拍攝的。」
「小餅裡摘了糖精吧?餅乾真出色。」
「嗅,哪兒是啊。這麼偏僻的地方,哪兒來的糖精?純粹的白糖。我剛纔還從糖罐裡給您往茶里加了糖呢。您難道沒看見?」
「對了,真沒看見。我欣賞相片來着。菜好像是真的?」
「花茶,自然是真的了。」
「從哪兒弄來的?」
「有那麼一種魔術檯布,一鋪上它就什麼都有了。一個熟人,當代活動家,信仰非常左,是個省經委會的正式代表。從我們這兒往城裡運木頭,靠這點交情送給我們米、黃油和麵粉。西韋爾卡(她這樣叫阿韋爾基),西韋爾卡,把糖罐推到我跟前來。現在請回答我一個問題:格里鮑耶陽夫是哪一年逝世的?」
「他好像生於一七九五年,但哪一年初被打死的就記不清了。」
「再來點茶?」
「謝謝,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