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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這麼個問題。告訴我,奈梅亨和約是哪一年和在哪幾個國家之間簽訂的?」
「得啦,列諾奇卡,別折磨人啦。讓他們消除消除旅途疲勞吧。」
「現在我想知道放大鏡一共有多少種,影像在什麼情況下是真實的和變形的,又在什麼情況下是正的和倒的?」
「您哪兒來的這麼多的物理學知識?」
「尤里亞金有位傑出的數學家。他在兩所中學——男校和我們那兒上課。他講得多好啊,多好啊!像上帝一樣!有時候都嚼爛了才放進你嘴裡。他姓安季波夫。同這兒的一位女教師結婚了。女孩子們都為他着了迷,全愛上他了。他自願上了前線,從此就沒回來,被打死了。有人說彷彿上帝的鞭子,上天的懲罰,這裡的斯特列利尼科夫委員就是復活了的安季波夫。當然是神話了。不像真事。可是誰又說得準呢?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再來一杯吧。」
瓦雷金諾到了冬天,尤里·安得烈耶維奇的時間多了,他開始記各種類型的札記。他在札記本上寫道:多麼美的夏天,夏天多美麗!這簡直是魔術般的神奇。
我問你,它為什麼令我們唸唸不忘,這樣地沒有原因?從清晨到黃昏,為自己和全家工作,蓋屋頂,為了養活他們去耕種土地,像魯濱遜一樣,模仿創造宇宙的上帝,跟隨着生養自己的母親,使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得到新生,創造自己的世界。
當你的雙手忙於使肌肉發脹的體力活兒的時候,當你給自己規定將報以歡樂和成功、體力適度的任務的時候,當你在開闊的天空下,呼吸着灼熱的空氣,一連六小時用斧子欽木頭或用鐵鍬挖土地的時候,多少念頭閃過你的腦海,在你的心裡又誕生多少新鮮的想法!而這些思緒、揣測、類比,沒記在紙上,轉眼就忘了,但這不是損失,而是收穫。用黑色的濃咖啡和煙草刺激衰弱的神經和想像力的城市中的隱士,你不會知道最強大的麻醉劑存在於真正的需要裡,存在於強健的體魄中。
我不會超過我所講過的東西,我不想宣揚論爾斯泰的平民化和返樸歸真的思想,我也不想在農業問題上修正社會主義。我只想弄清楚事實,而不是把我偶然的命運視為常規。我們的例子是有爭議的,不宜由此而作出結論。我們的經濟屬於另一類型的組合。只有蔬菜和土豆,我們經濟中的一小部分——是我們自己生產的。其餘的一切都有其他的來源。
我們使用土地是不合法的。我們違背國家政權制定的核算,擅自使用土地。我們到林中砍伐木材,更是不可原諒的盜竊行為,因為我們是盜竊國家的——先前是克呂格爾的財產。米庫利欽縱容並庇護了我們,他們過着差不多同樣方式的生活。遠離城市的地理位置救了我們,幸運得很,城裡對於我們干的勾當暫時還一無所知。
我放棄了行醫,對我是醫生這件事諱莫如深,因為不想限制自己的自由。可總會有那麼一位住在老遠地方的善良的人,打聽出瓦雷金話來了一位醫生,便趕上三十來里路,到這兒來找我看病。這個帶著母鷄,那個帶著鷄蛋,第三個帶著黃油或者別的東西。我不管怎麼對他們說不收報酬,可仍然無法拒絶他們的東西,因為他們不相信看病不要報酬。這樣,行醫也有些收入,但我們和米庫利欽一家的主要支柱還是桑傑維亞托夫。
我簡直猜不透,這個人身上包含着多少相互矛盾的東西。他真心擁護革命,並且完全沒辜負尤里亞金市蘇維埃對他的依賴。他憑藉手中強大的權力,可以輕而易舉地徵用瓦雷金諾的木材,把它們運走,甚至用不着對我們和米庫利欽家說一聲,而我們也一點奈何他不得。另一方面,要是他樂意盜竊國家資財,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把D袋裝滿,也不會有人出來吭一聲。沒有人可以同他分肥,他也用不着向任何人送人情。那又是什麼促使他照顧我們,幫助米庫利欽一家,支援區裡所有的人,比如,托爾法納亞車站的站長呢?他整天東奔西跑,老給我們送點什麼東西來;他談論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和《共產黨宣言》來同樣津津有味,而且我覺得,如果他不把生活毫無必要地弄得如此複雜和失調,他準會活活悶死。幾天之後醫生又寫道:我們搬進老宅子後面那兩間木頭房子裡。這兩間房子在安娜·伊萬諾夫娜小的時候是克呂格爾指派給特殊用人——家庭裁縫、女管家和已經幹不了活的保姆住的。
這個角落已經破舊不堪了。我們很快就把它修理好了。我們在行家的幫助下改修好了連着兩間屋子的爐子。現在,改修過的煙道,散髮出的熱氣更多一些。
在曾經是花園的地方,先前地面上的痕跡已經淹沒在到處生長着的新植物下面了。現在是冬天,周圍的一切都已死亡,活的東西再也遮掩不住死的東西,被雪掩埋住的過去的面貌,便較為清晰地顯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