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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夢駢言 - 48 / 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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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夢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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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朝永樂年間,四川成都府有個秀才,姓姚名大年,號喚壽之。父母具亡,又無弟兄伯叔,只是獨自一個人,年已二十,家計原也將就。他的才學,就是第二個蜀中蘇東坡,又且生了潘安般貌,真乃翩翩年少,人人都艷羨的。
他立志要娶個絕世佳人。因此弱冠之年,赤繩尚不知系何處。他性情又極仗義疏財,愛惜朋友,如同珍寶。即如相與個同學秀才丁約宜,就是同胞弟兄,也沒他的友愛。不道丁約宜死了,家中是赤貧的,是他走去殯葬,又周恤丁約宜妻子,一切動用都是姚壽之送去。
他的家產,原只中中,因這些上頭,竟窮了,靠著自己才學,賣文為活。一年也尋得好些銀子,卻仍在慷慨上揮霍了去,再沒得多起來,這也不必細表。


  
且說成都城內有個富戶,姓施,叫施孝立,娶妻尹氏,生下個女兒,喚做蓮娘,年二九,美艷異常。
施孝立從幼教他讀書,蓮娘天資聰敏,讀了幾年詩詞歌賦,沒有一件不會。更兼做出那針指來,又是沒有一個人趕得上的。施孝立和尹氏愛惜他如掌上明珠,立意要揀個才高八斗的做女婿。卻苦在施孝立自己竟目不識丁,那裡辨得出才子不才子。
一日和尹氏生個計較,叫女兒繡一幅手帕,請那些少年書生題詠,一來顯女兒描鸞刺鳳的手段與人看,二來就把眾人詩詞與女兒看,待他自家擇婿,不到得錯過才子了。
蓮娘得了父母之命,便去打出一個譜來,喚做「倦繡圖」。繡一個美人在上面刺繡,卻是神思睏倦,停著針兒的,因此取這名目。蓮娘繡完了,施孝立夫妻便喚個做媒婆的,央他拿到人家,看有年少書生,未曾婚配的,請題詠些詩詞。
媒婆會得意思,把這帕兒常帶在身邊,走過好些人家,有了詩詞,就送去與蓮娘看,卻只是不中得佳人意。一日,媒婆帶到姚壽之家,姚壽之見了問道:「誰家女眷,有這般好生活,真個繡得工緻。」媒婆便述施家求詩之意。
姚壽之道:「看了這副手段,你就不說那話,我也詩興勃然起來了。」媒婆道:「有好些人做來,都不中選,相公是有名的才子,這番自然叫佳人歡喜,得偕姻眷哩。」
姚壽之聽了,越發高興。便取一方彩箋,攤在桌上,磨得墨濃,蘸的筆飽,一揮而就,早成了首七言絕句道:
慵鬟高髻綠婆娑,懶向蘭窗繡碧荷。
刺到鴛鴦魂欲斷,暗停綵線蹙雙蛾。
媒婆瞎七瞎八,在旁亂讚道:「老身走過好些人家,看那題詩的,字腳也不曾見,先把頭頸骨搖得酸了。怎麼相公這般容易?我想這個猶如我做媒人,到那高來低不就人家,費了口舌,卻仍撮合不來;那兩相情願的,是一說就成哩。」
姚壽之也不去答應他,看了那帕兒,十分愛慕,又取一幅花箋,續一首來讚那刺繡手段道:
繡線挑來似寫生,幅中花鳥自天成。
當年織錦非長技,幸把迴文感聖明。
姚壽之詩完了,取個封兒封好,遞與媒婆。媒婆便拿了到施家來。恰好蓮娘獨自一個,靠在迴廊下欄桿上,看那瓷缸內金魚。
媒婆含笑上前,萬福道:「恭喜小娘子,老身今日帶得潘安、宋玉般的好詩來了,卻怎樣謝了老身,老身好拿出來。」蓮娘笑道:「聽了你這話,就曉得那詩又不佳的了。」媒婆道:「卻是怎見得?」
蓮娘道:「潘安、宋玉,只是稱那貌,你如何贊起那詩來?」媒婆拍手笑道:「多承小娘子指教,是老身欠通了。但這詩確好的,到底要謝謝老身,才好拿出來哩。」蓮娘笑道:「果繫好時,恕你一向把丑詩搪塞的罪兒便了。」
媒婆聽了又笑,便去袖中摸出那個封兒,遞與蓮娘。蓮娘接來,不就開看,望視窗桌子上輕輕一丟。媒婆見了,去拿來揣在懷中,也不開言,望著外面便走。
蓮娘忙叫道:「卻如何又把那詩拿了去?」媒婆迴轉頭來,假做氣烘烘的說道:「老身說今日的是好詩,小娘子卻認做和前番一樣,不值得就拆來看,可不辜負那才子么。老身要把去送還他。」
蓮娘笑謝道:「是我輕量天下人的不是了。你也何必便這般鬥氣。」


  
媒婆方又慢慢地走回來,仍將那封兒放在桌上,蓮娘便去拆開來看。
先見那書法齊整,半行半楷,絕世風神,已是可愛。試讀一遍,只覺得眼前一亮,就如準千萬粗醜婦女里撞見了個吳宮西子,驟然間倒一句也贊不出。重又把來念一遍,果然言言錦繡,字字珠璣。喜得眉花眼笑道:「不想天下原有這般美才。」
媒婆見他讚了,便誇口道:「老身說的不錯么,卻怎樣謝老身?」
蓮娘見那錦箋下面落的款道:蓉江姚大年題。對媒婆道:「蓉江,想是姚郎別號,他家裡卻在何處?」
媒婆道:「聞得他是我成都有名的秀才,小娘子不曉得么?他家就在東角街上。」
蓮娘道:「原來就是這姚生,果然名下無虛士哩。」
媒婆在施家,盤桓了半天,見施孝立不在家,便自歸去了。蓮娘等父親回來,拿過那詩去道:「孩兒今日得兩首上好的絕句在這裡了。爹爹你看。」
施孝立道:「我是看不出的,你說上好,自然上好的了。但不曉得是誰有這手段,上得你的眼睛?」
蓮娘道:「不是別人,原來就是有名的姚壽之秀才。」施孝立聽了,不覺攢眉道:「可惜是這人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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