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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 5 / 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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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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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衫舊淚,黃口新聲。夢霞自寓居崔氏后,日則自去自來,夜則獨眠獨坐。幸梨娘之兒,年方束髮,性具慧根。笑啼之態,咿呀之聲,唇齒未清,豐姿可愛,案頭燈下,頗解人懷。而夢霞以其為無父之孤兒,尤加意護持,盡心撫卹。雖值悲憤莫泄之時,見兒來,則化愁為喜,破涕為歡,從未嘗以疾言厲色,驚彼嫩弱之膽囊。蓋其慈祥仁愛,出於天性使然,並非對於崔氏之兒而另換一副心腸也。兒名鵬郎,夢霞字以霄史,蓋祝其異日搏風萬里,而翱翔于天霄也。鵬郎初入學,一夕便能識字數十,夢霞以其聰穎異於常兒,愛之彌甚,撫抱提攜,直以良師而兼慈母。鵬郎則動靜自然,天真爛漫,以得夢霞之憐愛,故對夢霞殊多依戀之誠,略無畏懼之意。韋莊有「曉傍柳陰迎竹馬,夜偎燈影弄先生」之句,不啻為夢霞、鵬郎詠矣。
梨娘青年早寡,遺此孤雛,其鍾愛之深自可想見。方夢霞之來也,崔父告梨娘,欲遣鵬兒從之學。梨娘不敢違翁命,而柔腸輾轉,竊焉憂之。蓋恐鵬郎喜嬉畏讀,憨跳性成,夢霞或少年浮燥,不諳兒性,一不如意,毒施以無情之夏楚,強迫以過嚴之功課,步步約束,重重壓制,豈非傷吾可愛之兒?梨娘方以私意窺測夢霞,孰知夢霞竟出梨娘意外,而大有以慰梨娘耶?每夕鵬郎入室就讀後,梨娘輒顰眉獨坐,忐忑不寧,密遣侍兒潛至窗外偵聽。繼知夢霞教養兼施,憐恤倍至,其愛鵬郎直如己子,梨娘為之大慰。不覺以愛其子之故,遂有敬慕夢霞之心。以為彼君子兮,溫其如玉,性情若是其醇篤,才華必極其怯簦吾兒何幸得此良師耶!忽又轉念,彼江湖落魄,客舍傷春,舉目無可語之人,仰首作問天之想,其境遇之窮,實堪憐憫。燈光黯黯,羈緒鰥鰥,少年意氣,消磨已盡,豈非天下之傷心人歟!蓋至此,而兩人暗中一線之愛情,已怦怦欲動矣。
「月姊曾看下彩蟾,傾城訊息隔重簾。」夢霞雖為崔氏之遠戚,竟不知崔氏家中之眷屬。然鵬郎無父,夢霞固早知之,則鵬郎有母,夢霞豈不知之?況梨娘之名,已出之於崔父之口耶!然夢霞雖知有梨娘,而梨娘之年、之貌、之才,均未一一深悉。第得諸婢媼無意道及梨娘,日間每自課鵬郎,手書方字教之讀,繡余之暇,輒以一卷自遣。有時或拈筆微哦,披箋屬草,案頭稿積盈尺,而架上則萬軸牙籤,琳瑯滿目。其整理之精潔,陳設之幽雅,絕不類香閨繡閣。於是,夢霞始知梨娘為多才之女子,其撫孤足與畫荻之歐陽媲美,其敏慧又足與詠絮之道韞抗衡。惜乎女子才多,每遭天忌,紅顏一例,今古同悲。非早年蕙折蘭摧,即中道鸞離鳳拆。月老荒唐,錯注姻緣之譜;風情銷歇,辟開愁恨之天。小草有情,可憐獨活;好花無恙,只是將離。如梨娘者,即可為普天下薄命女兒作一可憐之榜樣矣。夢霞傾慕梨娘之心甚殷,愛憐梨娘之心更摯,因慕而生戀,因戀而成癡。未幾而窗外聞聲,月中偷眼,素娥斗影,倩女歸魂,來若驚鴻,去如飛燕,夢霞固決其為梨娘也。三生因果,今夜奇逢;一冢淒涼,他生莫卜。望風灑淚,兩人同此癡情;對月盟心,一見便成知己。夢霞又不暇為己死之梨花吊,而為現在之梨娘悲矣。


  
誦聲朗朗,人影雙雙。夢霞課鵬郎讀,每夕以二小時為限,鐘鳴九下,則呼館僮抱之出,不欲久稽時刻以苦之也。鵬郎既出,梨娘必喃喃問今日識幾字、先生愛汝否、汝曾觸怒先生否?先生作何事、觀書乎、作字乎?必待鵬郎一一答畢,乃徐徐為之脫衣解履,抱置於床而下帳焉。吁嗟嫠婦,鞠育孤兒,月照空閨,遲迴不能遽寢,輒就燈下刺繡,遣此長宵。鵬郎則鼾然熟睡,睡中或作囈語,迭呼阿母,著意催眠。梨娘一陣傷心,每為鵬郎喚起,未嘗不泫然而涕也。
一夕,鵬郎嘻嘻然白其母曰:「先生愛兒甚,加兒于膝,攬兒於懷,握兒手,吻兒頰,笑問兒曰:『鵬郎鵬郎,汝肯離卻慈母而伴余眠乎?鵬郎、鵬郎,汝知余獨宿無聊,寢不成寐乎?』」梨娘聞鵬郎言,腦海翻騰恨海之潮,心灰撥起情灰之熱。表愁有淚,長嘆無言,默唸趺飩世人情不古,飄若輕云,寡婦孤兒,每受人白眼,彼誠多情人哉!誠熱腸人哉!撫我愛兒無微不至。從此,梨娘私心耿耿,非特敬慕夢霞已也,且至於感激涕零而有不能自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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