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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鴻零雁記 - 14 /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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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鴻零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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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恨人也,自幼失怙恃。吾叔貪利,鬻余于鄰邑巨家為嗣。一日,風雨悽迷,余靜坐窗間,讀《唐五代詞》,適鄰家有女,亦於斯時當窗刺繡。余引目望之,蓋代容華,如天仙臨凡也。然余初固不敢稍萌妄念。忽一日,女繕一小小蠻箋,以紅線輕繫於蜻蜓身上,令徐徐飛入余窗。蓋領窗與余窗斜對,僅離六尺,下有小河相界耳。余得箋,循還雒誦,心醉其美,復艷其情,因嘆曰:『吾何修而能枉天仙下盼耶?』由是夢魂,竟被鄰女牽繫,而不能自作主持矣。此後朝夕必臨窗對晤,且饋余以錦繡文房之屬。吾知其家貧親老,亦厚報之以金,如是者屢矣。
「一日,女復自繡秋海棠筆袋,實以旃檀香屑見貺。余感鄰女之心,至於萬狀,中心自念,非更得金以酬之,無以自對良心也。顧此時阮囊羞澀,遂不獲已,告貸于廝仆。不料仆陽諾而陰述諸吾義父之前。翌晨,義父嚴責余曰:『吾素愛汝,汝竟行同浪子耶?吾家斷無容似汝敗行之人,汝去!』義父言畢,即草一函,囑余挈歸,致吾叔父。余受函入房,女猶倚窗迎余含笑。余正色告之曰:『今日見擯于老父,后此何地何時,可圖良會耶?』「女聆余言,似不歡,怫然豎其一指,逡巡答余曰:『今夕無月,君於十一句鐘,以舴艋至吾屋后。君能之乎?』余亟應曰:『能之。』「余既領香諭,自以為如天之福也,即歸至家。叔父詰余曰:『汝語我,將錢何所用,賭耶?交遊無賴耶?』余惟恭默,不敢答一辭,恐直言之,則鄰女聲名瓦解,是何可者?俄頃,叔父復問曰:『汝究與誰人賭耶?』余弗答如故。遂益中吾叔父之怒,乃以桐城煙斗,亂剝余肩。余忍痛不敢少動,又不敢哭。
「黃昏后,余潛取鄰舍漁舟,肩痛不可忍,自念今夕不行,將負諾,則痛且死,亦安能格我者?遂勉力搖舟,-乃而去。


  
及至其宅,剛九句鐘,余心滋慰,竟忘痛楚。停橈于屋角。待久之,不見人影,良用焦憂。忽驟雨如覆盆,余將孤艇駛至墻緣芭蕉之下,冒風雨而立,直至四更,亦復杳然。余心知有變,躍身入水,無知覺已。
「迄余漸醒,四矚竹籬茅舍,知為漁家。一翁一媼,守余側,頻以手按余胸次,甚殷。余突然問曰:『叟及夫人拯吾命耶?然余誠無面目,更生人世。』「媼曰:『悲哉,吾客也!客今且勿言。天必-客平安無事,吾謝天地。』「余聞媼言辭溫厚,不覺墮淚,悉語以故。媼白髮婆娑,搖頭嘆曰:『天下負心人兒,比比然也。客今後須知自重。』「叟曰:『勉乎哉,客今回頭是岸,佳也。』「余收淚跪別翁媼而行,莫審所適,悲騰恨溢,遂入嶽麓為僧。乃將腰間所繫海棠筆袋並香屑葬于飛來鐘樹腳之側。后此附商人來是間。今茲茫茫宇宙,又烏睹所謂情,所謂恨耶?」
余聞湘僧言訖,歷歷憶及舊事,不能寧睡。忽依稀聞慈母責余之聲,神為聳然而動,淚滿雙睫,頓發思家之感。翌朝,余果病不能興。湘僧晨夕為余司湯藥粥施各事,余輒于中夜感極涕零,遂與湘僧為患難交。后此湘僧亦備審吾隱恫,形影相弔,無片刻少離。余病兼旬,始護清健,能扶杖出山門眺望,潭映疏鐘,清人骨髓。
一鳴掃瞄,雪兒校對

第二十三章



忽一日,監院過余言曰:「明日中元節,城內麥家有法事,首座命衲應赴,並詢住僧之中,誰合選為同伴者。衲以師對,首座喜甚。道師沉靜寡言,足莊山門風範,能起十方宗仰。且麥氏亦嶺南人,以師款洽,較他人方便,此吾儕不得不借重於吾師也。」
余答曰:「余出家以來,未嘗習此,舍《香贊》、《心經》、《大悲咒》而外,一無所能,恐辱命,奈何?」
監院曰:「瑜伽炮口,只此亦夠。尚有侍者三人,于諸事殊練達。師第助吾等敲木魚及添香剪燭之外,無多勞。萬望吾師勿辭辛苦,則常住增光矣。」


  
余不獲已,允之。監院欣然遂去。余語湘僧曰:「此無益於正教,而適為人鄙夷耳。應赴之說,古未之聞。昔白起為秦將,坑長平降卒四十萬。至梁武帝時,志公智者,提斯悲慘之事,用警獨夫好殺之心,並示所以濟拔之方。武帝遂集天下高僧,建水陸道場七晝夜,一時名僧,咸赴其請。應赴之法,自此始。
「余嘗考諸《內典》:昔佛在世,為法施生,以法教化四生。人間天上,莫不以五時八教,次第調停而成熟之;諸弟子亦各分化十方,恢弘其道。迨佛滅度后,阿難等結集《三藏》,流通法寶。至漢明帝時,佛法始入震旦。唐宋以後,漸入澆漓,取為衣食之資,將作販賣之具。嗟夫,異哉!自既未度,焉能度人?譬如下井救人,二俱陷溺。且施者,與而不取之謂;今我以法與人,人以財與我,是謂貿易,云何稱施?況本無法與人,徒資口給耶?縱有虔誠之功,不贖貪求之過。若復茍且將事,以希利養,是謂盜施主物,又謂之負債用。律有明文,呵責非細。」
湘僧曰:「阿師言深有至理,令人不可置一詞也。第余又不解志公胡必作此懺儀,延誤天下蒼生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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