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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新編 - 79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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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新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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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這中堂正對著那個圍場,四扇大窗洞開,場上的事一目瞭然。雯青嘴說不必的時候,兩隻眼卻只看著金升等搬執行李下車。還沒卸下,忽聽門外一陣鸞鈴,珰珰的自遠而近。不一會,就見一頭純黑色的高頭大騾,如風地捲進店來。騾上騎著一位六尺來高的身材,紅顏白髮,大眼長眉,一部雪一般的長鬚。頭戴編蒲遮日帽,身穿烏絨闊鑲的樂亭布袍,外罩一件韋陀金邊巴圖魯夾砍肩,腳蹬一雙綠皮蓋板快靴,一手揹著個小包兒,一手提著絲韁,直闖到東廂邊,下了騾,把騾繫在一棵樹上,好像定下似的,不問長短,走進東廂,拉著一把椅子就靠門坐下,高聲叫:「夥計,你把這頭騾好生餵著,委屈了,可問你!」那夥計連聲應著。待走,老者又喊道:「回來,回來!」夥計只得垂手站定。老者道:「回頭帶了開水來,打臉水,沏茶,別忘了!」那夥計又站了一回,見他無話方走了。金升正待把行李搬進廂房,見了這個情形,忙拉住了店主人,瞪著眼問道:「你說東廂空著,怎麼又留別人?」那店主賠著笑道:「這事只好求二爺包荒些,東廂不是王老爺來,原空著在那裡。誰知他老偏又來到。不瞞二爺說,別人早趕了。這位王老爺,又是城裡半壁街上有名的大刀王二,是個好漢,江湖上誰敢得罪他!所以只好求二爺回回貴上,咱們商量個好法子才是。」一句話沒了,金升跺腳喊道:「我不知道什麼『王二王三』,我只要屋子!」場上吵嚷,雯青、稚燕都聽得清清楚楚。雯青正要開口,卻見稚燕走到階上喊道:「你們嚷什麼,把金大人的行李搬進這屋裡來就得了!」回過頭來,向著階上幾個家人道:「你們別閑著,快去幫個忙兒!」眾家人得了這一聲,就一鬨上去,不由金升作主,七手八腳把東西都搬進來。店家看有了住處,慢慢就溜開。金升拿鋪蓋鋪在東首屋裡炕上,嘴裡還只管咕嚕。雯青只做不見不聞,由他們去鬧。直到拾掇停當,方站起來向稚燕道:「承世兄不棄,我們做一夜鄰居吧!」稚燕道:「老伯肯容小侄奉陪,已是三生之幸了!」雯青道了「豈敢」,就拱手道:「大家各便罷!」
說完,兩個俊童就打起簾子。
雯青進了東屋,看金升部署了一回。那時天色已黑,屋裡烏洞洞,伸手不見五指,金升在網籃內翻出洋蠟臺,將要點上。雯青搖手道:「且慢。」一邊說,一邊就掀簾出來。只見對面房靜悄悄的下著簾子,簾內燈燭輝煌。雯青忙走上幾步,伏在簾縫邊一張,只見莊、魚兩人盤腿對坐在炕上,當中擺著個炕幾,幾上堆滿了無數的真珠盤金錶、鑽石鑲嵌小八音琴,還有各種西洋精巧玩意兒,映著炕上兩枝紅色宮燭,越顯得五色迷離,寶光閃爍。幾盡頭卻橫著一隻香楠雕花畫匣,匣旁捲著一個玉潭錦簽的大手卷。只見稚燕卻只顧把那些玩意一樣一樣給陽伯看,陽伯笑道:「這種東西,難道也是進貢的嗎?」稚燕正色道:「你別小看了這個。我們老人家一點盡忠報國的意思,全靠它哩!」陽伯愣了愣。稚燕忙接說道:「這個不怪你不懂。近來小主人很願意維新,極喜歡西法,所以連這些新樣的小東西,都愛得了不得。不過這個意思外人還沒有知道,我們老人家給總管連公公是拜把子,是他通的信。每回上里頭去,總帶一兩樣在袖子里,奏對得高興,就進呈了。陽伯,你別當它是玩意!我們老人家的苦心,要借這種小東西,引起上頭推行新政的心思。」陽伯點頭領會,順手又把那手卷慢慢攤出來,一面看,一面說道:「就是這一樣東西送給尊大人,不太菲嗎!」稚燕哈哈笑道:「你真不知道我們老爺子的脾氣了。他一生飽學,卻沒有巴結上一個正途功名,心裡常常不平,只要碰著正途上的名公巨卿,他事事偏要爭勝。這會兒,他見潘八瀛蒐羅商彝周鼎,龔和甫收藏宋槧元鈔,他就立了一個愿,專收王石谷的畫,先把書齋的名兒叫做了『百石齋』,見得不到百幅不歇手,如今已有了九十九幅了,只少一幅。老爺子說,這一幅必要巨軸精品,好做個壓卷。」說著,手指那畫卷道:「你看這幅《長江萬里圖》,又濃厚,又起脫,真是石谷四十歲后得意之作,老爺子見了,必然喜出望外。你求的事情不要說個把海關道,只怕再大一點也行。」說到這裡,又拍著陽伯的肩道:「老陽,你可要好好謝我!剛才從上海趕來的那個畫主兒,一個是寡婦,一個是小孩子,要不是我用絕情手段,硬把他們關到河西務巡檢司的衙門裡,你那裡能安穩得這幅畫呢!」陽伯道:「我倒想不到這個婦人跟那孩子這麼潑賴,爲了這畫兒,不怕老遠地趕來,看剛才那樣兒,真要給兄弟拚命了。」稚燕道:「你也別怪她。據你說,這婦人的丈夫也是個名秀才,叫做張古董,爲了這幅畫,把家產都給了人,因此貧病死了。臨死叮囑子孫窮死不準賣,如今你騙了她來,只說看看就還,誰知你給她一卷走了,怎麼叫她不給你拚命呢!」陽伯聽了,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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