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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新編 - 157 /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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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海花新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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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勝佛第二天起來,就聽見外間一片謔浪笑傲聲里,還混雜著吟哦聲,心裡好生詫異。原來勝佛住的本是立人的書齋,三大間的平房。立人把上首一間,陳設得最華美的讓給他住,當中滿擺著歐風的各色沙發和福端椅等。是立人起居處,也就是他的安樂窩。勝佛和立人雖然交誼很深,但性情各異。立人儘管也是個名士,不免帶三分公子氣。勝佛最不滿意的,為他有兩種癖好:第一喜歡蓄優童,隨侍左右的都是些十五、六歲的雛兒,打扮得花枝招展。乍一望,定要錯認做成群的鶯燕。高興起來,簡直不分主僕,打情罵俏地攪做一團。第二喜歡養名馬,所以他的馬號特別大。不管是青海的、張家口外的、四川的、甚至於阿拉伯的,不惜重價買來。買到后,立刻分了顏色毛片,替他們題上一個赤電、紫騮等名兒。有兩匹最得意的,一名「驚帆駃」,一名「望雲騅」。總數不下二十餘匹。春暖風和,常常馳騁康衢,或到白雲觀去比試,大有太原公子不可一世氣象。勝佛現在驚異的不是笑語聲,倒是吟哦聲。因為這種拈斷髭鬚的音調,在這個書齋里不容易聽到的。勝佛正想著,立人已笑嘻嘻地跨進房來,喊道:「勝佛兄,你睡夠了罷!你一到京,就被他們講變法,變得頭腦都漲破了。今天我想給你換換口味,約幾個灑脫些的朋友,在口袋底小玉家裡去樂一天,恰好你的詩友程叔寬同蘇鄭都來瞧你,我已約好了,他們都在外邊等你呢。」勝佛忙道:「啊喲,真對不起!我出來了。」一語未了,已見一個瘦長條子,龍長臉兒,滿肚子的天人策、陰符經,全堆積在臉上,那是蘇胥;一個半乾削瓜面容,蜜蠟顏色,澄清的眼光,小巧的嘴,三分名士氣倒佔了七分學究風,那便是程二銘。兩人都是勝佛詩中畏友,當下一齊擁進來。勝佛歡喜不迭地一壁招呼,一壁搭話道:「我想不到兩位大詩人會一塊兒來。叔寬本在吏部當差,沒什麼奇;怎麼鄭好好在廣西,也會跑來呢?」鄭道:「不瞞老兄說,我是爲了宦海灰心,邊防棘手,想在實業上下些種子,特地來此尋些機緣。」叔寬道:「不談這些閑話。我且問你,我寄給新刻的《滄閣閣詩集》收到沒有?連一封回信都不給人,豈有此理!」勝佛很謙恭地答道:「我接到你大集時,恰遇到我要上廣東去,不及奉答,抱歉得很,但卻已細細拜讀過了。叔兄的大才,弟一不敢亂下批評,只覺得清淳幽遠,如入邃谷回溪,景光倏忽,在近代詩家裡確是獨創,推崇你的或說追躡草堂,或云繼繩隨州,弟獨不敢附和,總帶著宋人的色采。」鄭道:「現代的詩,除了李純老的《白華絳趺閣》,由溫、李而上溯杜陵,不愧為一代詞宗。其餘便是王子度的《入境廬》,縱然氣象萬千,然辭語太沒範圍,不免魚龍曼衍。袁尚秋的《安舫簃》,自我作古,戛戛獨造,也有求生求新的跡象。哪一個不是宋詩呢?那也是承了乾嘉極盛之後,不得不另闢蹊徑,一唱百和,自然地成了一時風氣了。」勝佛道:「鄭兄承認乾嘉詩風之盛,弟不敢承教。弟以為乾嘉各種學問,都是超絕千古,惟獨無詩。乾嘉的詩人,只有黃仲則一人罷了。北江茂芳輩,固然是學人的緒餘;便是袁、蔣、舒、王,哪裡比得上嶺南江左曝書精華呢!」立人聽他們談詩不已,有些不耐煩了,插口道:「諸位不必在這裡盡著論詩了,何妨把論壇喬遷到小玉家中。他那邊固然窗明幾淨,比我這裡精雅,而且還有兩位三唐正統的詩王,早端坐在寶座上等你們去朝參哩!外邊馬車都準備好,請就此走罷!」勝佛等三人齊聲問道:「那詩王是誰?你說明了才好走。」立人笑道:「當今稱得起詩王的,除了萬范水、葉笑庵,還有誰!」鄭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他倆,的確是詩國里的名王。一個是寶笏下藏著脂粉合,一個是冕旒中露出白鼻子。好,我們快去肉袒獻俘罷!要不然,尊大人就要罵我們自盲不識寶貨了。」說著這話,連叔寬、勝佛也都跟著笑了。立人氣憤憤立起身來,一壁領著三人向外走,一壁咕嚕著道:「誰斷得定誰是王,誰是寇!今天姑且去舌戰一場,看看你們的成敗。」說時遲,那時快,已望見大門外,排列著一輛紅拖泥大安車、一輛綠拖泥的小安車。請勝佛上了大安車,鄭、叔寬坐了自己坐來的小安車。立人立刻跳上一輛墨綠色錦緞圍子、鑲著韋陀金一線滾邊、嵌著十來塊小玻璃格子的北京人叫做「十三太保」的車子,駕著一匹高頭大騾,七八個華服的俊童騎著各色的馬,一陣喧譁中,動輪奮鬣,電掣雷轟般捲起十丈軟紅,齊向口袋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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