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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手記 - 39 / 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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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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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鎮靜地看了看我,看了大約半分鐘,又開始轉過身去。

「站住!“我衝到他身邊吼道。“不許動!就這樣。你現在回答:你幹嗎走進來看我?」


  

「如果您現在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就去照辦。」他又是沉默片刻後才回答,低聲而又不緊不慢地拿腔拿調,還揚起眉毛,處之泰然地把腦袋從一個肩膀歪到另一個肩膀,而且在做一切的時候神態異常鎮定。

「我問你的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劊子手!」我叫道,氣得渾身發抖。「我要問你,劊子手,你自己,你到這裡來幹嗎:你看到我不付給你工錢,你自己由於自尊心作怪,又不願意低頭——不願意求我,因此你才帶著你那愚蠢的目光前來懲罰我,折磨我,而且你這劊子手也不想一想,這有多蠢,多蠢,多蠢,多蠢,多蠢!」

他一聲不響地要轉過身去,但是我一把抓住他。

「聽著!」我向他嚷道。「這是錢,你看見啦;這是錢!我從抽屜裡掏出錢整整七盧布,但是就不給你,就不給你,一直到你恭恭敬敬地低頭認錯,求我原諒。聽見啦!」

「辦不到!」他帶著有悖常理的自信回答道。

「就辦得到!」我嚷道,「我用人格擔保,就辦得到!」

「我沒有什麼事要求您原諒,」他繼續道,彷彿根本就沒注意我的喊叫似的,「因為您罵我『劊子手』,因此我隨時都可以到派出所去告您侮辱人格。」

「去呀!去告呀!」我吼道,「馬上就去,立馬就去!到頭來,你還是劊子手,劊子手,劊子手!」但是他只是看了看我,接着就轉過身,已經不再理會我呼天搶地的喊叫了,泰然地、頭也不回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如果不是麗莎,也就不會有任何這類事了!」我暗自認定,接着我傲慢而又莊嚴地站了約莫一分鐘,但是卻帶著一顆慢慢地、劇烈地跳動的心,親自走過去,到屏風後面去找他。

「阿波羅!」我一字一頓但又氣喘吁吁地低聲道:「馬上去,一刻也不許耽擱,去請派出所所長!」

當時他已經在自己的桌旁坐了下來,戴上眼鏡,拿起什麼東西要縫。但是,一聽到我的吩咐,他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馬上就去,立刻就去!——去,或者,你都想不到會發生什麼事!」

「你當真瘋啦。」他說,甚至頭都沒抬,跟過去一樣慢悠悠地拿腔拿調,繼續認着針眼。「哪兒見過一個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去找長官的?至于害怕——您甭自找苦吃啦,因為——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去呀!」我抓住他的肩膀尖叫道。我感到我會立刻動手打他。

但是我根本沒有聽見,就在這一刻,從門廳進來的那扇門突然輕輕地、慢慢地被人推開了,一個人走了進步,停住了腳步,開始困惑地打量着我們倆。我抬頭一看,羞得差點閉過氣去,拔腳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在那裡,用兩手抓住自己的頭髮,用頭頂住牆,就這麼獃着,一動不動。

過了約莫兩分鐘,傳來了阿波羅的慢悠悠的腳步聲。

「那裡有個女的找您。」他說,特別嚴厲地看著我,接着往邊上靠了靠,讓麗莎走了進來。他竟不想離開,還嘲笑地端詳着我們倆。

「走!走!」我不知所措地命令道。這時我那掛鐘聲嘶力竭地敲了七點。

9

要像名正言順的主婦

勇敢而自由地走進我的家

——引自同一首詩


  

我站在她面前垂頭喪氣,似乎受到奇恥大辱,滿面羞慚,那神態着實令人厭惡,我強作笑顏,竭力裹緊我那件破破爛爛的棉睡衣——就跟不久前我在精神沮喪時想像的情形一模一樣。阿波羅在我們身旁站了約莫兩分鐘,終於走開了,但是我並沒有因此而感到輕鬆。最糟的是她也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不好意思得甚至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用說,是因為看見我那模樣。

「請坐。」我機械地說,搬給她桌旁的一把椅子,自己則坐在長沙發上。她立刻順從地坐了下來,睜大了兩眼看著我,顯然在等我說什麼。正是這種天真的等待使我的氣不打一處來,但是我剋制住了自己。

這時候最好是竭力裝做什麼也沒看見,好像一切都很平常,可她……於是我模糊地感到,她將對這一切付出沉重代價。

「你恰好碰到我處在這種尷尬境地,麗莎。」我結結巴巴地開口道,我也知道最不應當的就是這麼開頭。

「不,不,你不要往別處想!」我叫道,因為我看到她突然臉紅了,「我並不以我的貧窮為恥……相反,我對我的貧窮感到驕傲。我窮,但是我高尚……一個人可以窮而高尚。」我喃喃道。「不過……你要喝茶嗎?」

「不……」她正要開口。

「請稍等!」

我急忙站起身來,跑去找阿波羅。總得找個地方先躲一躲吧。

「阿波羅,」我像發寒熱病似的急促地小聲道,一面把一直握在我手裡的那七個盧布甩到他面前,「給你工錢;瞧,我給你工錢了;但是你必須救我:立刻到飯館去買壺茶和十片麵包干來。如果你不願意去,你就會把我變成一個不幸的人!你不知道,這是個多麼好的女人啊……她就是一切!你也許轉什麼鬼念頭了……但是你不知道,這是一個多麼好的女人啊……」

阿波羅已經坐下來幹活,已經重新戴上了眼鏡,起先,他並沒有放下針,只是默默地斜過眼看了看錢;然後,他對我根本不予理睬,甚至一句話也不回答我,仍繼續穿他的綫。我站在他面前,à la Napoléon【法語:拿破崙式的。】兩手貼緊褲縫,等了約莫三分鐘。我的兩鬃都被汗水打濕了;我自己則臉色蒼白,我感覺到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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