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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 47 /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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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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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等待着有明光大來與洪濤沖蕩的一日,——那一日的清曉。 ·134·   潭柘寺 戒壇寺朱自清

朱自清18981948,浙江紹興人,散文家、學者。有散文集《背影》、《歐遊雜記》,長詩《毀滅》。學術論著《經典常談》、《詩言志辨》等。


  

早就知道潭柘寺戒壇寺。在商務印書館的《北平指南》上,見過潭柘的銅圖,小小的一塊,模模糊糊的,看了一點沒有想去的意思。後來不斷地聽人說起這兩座廟;有時候說路上不平靜;有時候說路上紅葉好。說紅葉好的勸我秋天去;但也有人勸我夏天去。

有一回騎驢上八大處,趕驢的問逛過潭柘沒有,我說沒有。他說潭柘風景好,那兒滿是老道,他去過,離八大處七八十里地,坐轎騎驢都成。我不大喜歡老道的裝束,尤其是那滿蓄着的長頭髮,看上去羅裡羅唆齷裡齷齪的。更不想騎驢走七八十里地,因為我知道驢子與我都受不了。

真打動我的倒是「潭柘寺」這個名字。不懂不是?就是不懂的妙。躲懶的人唸成「潭拓寺,」那更莫名其妙了。這怕是中國文法的花樣;要是來個歐化,說是「潭和柘的寺」,那就用不着咬嚼或吟味了。

還有在一部詩話裡看見近人詠戒壇松的七古,詩騰挪夭矯,想來松也如此。所以去。但是在夏秋之前的春天,而且是早春;北平的早春是沒有花的。

這才認真打聽去過的人。有的說住潭柘好,有的說住戒壇好。有的人說路太難走,走到了筋疲力盡,再沒興緻玩兒;有人說走路有意思。又有人說,去時坐了轎子,半路上前後兩個轎伕吵起來,把轎子擱下,直說不抬了。

於是心中暗自決定,不坐轎,也不走路;取中道,騎驢子。又按普通說法,總是潭柘寺在前,戒壇寺在後,想著戒壇寺一定遠些;於是決定住潭柘,因為一天回不來,必得住。門頭溝下車時,想著人多,怕雇不着許多驢,但是並不然——僱驢的時候,才知道去戒壇便宜一半,那就是說近一半。這時候自己忽然逞起能來,要走路。

走罷。

這一段路可夠瞧的。像是河床,怎麼也挑不出沒有石子的地方,腳底下老是絆來絆去的,教人心煩。又沒有樹木,甚至于沒有一根草。這一帶原是煤窯,拉煤的大車往來不絶,塵土裡飽和着煤屑,變成黯淡的深灰色,教人看了透不出氣來。

走一點鐘光景,自己覺得已經有點辦不了,怕沒有走到便筋疲力盡;幸而山上下來一條驢,如獲至寶似地僱下,騎上去。這一天東風特別大。平常騎驢就不穩,風一大真是禍不單行。山上東西都有路,很窄,下面是斜坡;本來從西邊走,驢夫看風勢太猛,將驢拉上東路。

就這麼著,有一回還几乎讓風將驢吹倒;若走西邊,沒有準兒會驢我同歸哪。想起從前人畫風雪騎驢圖,極是雅事;大概那不是上潭柘寺去的。驢背上照例該有些詩意,但是我,下有驢子,上有帽子眼鏡,都要照管;又有迎風下淚的毛病,常要掏手巾擦乾。當其時真恨不得生出第三隻手來才好。

東邊山峰漸起,風是過不來了;可是驢也騎不得了,說是坎兒多。坎兒可真多。這時候精神倒好起來了:崎嶇的路正可以練腰腳,處處要眼到心到腳到,不像平地上。人多更有點競賽的心理,總想走上最前頭去;再則這兒的山勢雖然說不上險,可是突兀,醜怪,刻的地方有的是。

我們說這才有點兒山的意思;老像八大處那樣,真教人氣悶悶的。於是一直走到潭柘寺後門;這段坎兒路比風裡走過的長一半,小驢毫無用處,驢夫說:「咳,這不過給您做個伴兒!」

牆外先看見竹子,且不想進去。又密,又粗,雖然不夠綠。北平看竹子,真不易。又想到八大處了,大悲庵殿前那一溜兒,薄得可憐,細得也可憐,比起這兒,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進去過一道角門,門旁突然亭亭地矗立着兩竿粗竹子,在牆上緊緊地挨着;要用批文章的成語,這兩竿竹子足稱得起「天外飛來之筆」。

正殿屋角上兩座琉璃瓦的鴟吻,在台階下看,值得徘徊一下。神話說殿基本是青龍潭,一夕風雨,頓成平地,湧出兩鴟吻。只可惜現在的兩座太新鮮,與神話的朦朧幽秘的境界不相稱。但是還值得看,為的是大得好,在太陽裡嫩黃得好,閃亮得好;那拴着的四條黃銅鏈子也映襯得好。

寺裡殿很多,層層折折高上去,走起來已經不平凡,每殿大小又不一樣,塑像擺設也各出心裁。看完了,還覺得無窮無盡似的。正殿下延清閣是待客的地方,遠處群山像屏障似的。屋子結構甚巧,穿來穿去,不知有多少間,好像一所大宅子。

可惜塵封不掃,我們住不着。話說回來,這種屋子原也不是預備給我們這麼多人擠着住的。寺門前一道深溝,上有石橋;那時沒有水,若是現在去,倚在橋上聽潺潺的水聲,倒也可以忘我忘世。邊橋四株馬尾松,枝枝覆蓋,葉葉交通,另成一個境界。

西邊小山上有個古觀音洞。洞無可看,但上去時在山坡上看潭柘的側面,宛如仇十洲的《仙山樓閣圖》;往下看是陡峭的溝岸,越顯得深深無極,潭柘簡直有海上蓬萊的意味了。寺以泉水著名,到處有石槽引水長流,倒也涓涓可愛。只是流觴亭雅得那樣俗,在石地上楞刻着蚯蚓般的槽;那樣流觴,怕只有孩子們願意幹。

現在蘭亭的「流觴曲水」也和這兒的一鼻孔出氣,不過規模大些。晚上因為帶的鋪蓋薄,凍得睜着眼,卻聽了一夜的泉聲;心裡想要不凍着,這泉聲夠多清雅啊!寺裡並無一個老道,但那幾個和尚,滿身銅臭,滿眼勢利,教人老不能忘記,倒也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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