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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 83 /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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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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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走到中天門時,已是傍晚時分,因為走得疲乏,我已經把我的約言完全忘了,昭卻是記得仔細,到得那個地點時,她非要我去履行約言不行,於是在暮色蒼茫中,我又去攀登山崖,結果共取得三種「寶貝」,一種是如小小金錢樣的黃花,當是野菊一類,並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另外兩種倒着實可愛:其一,是紫色鈴狀花,我們給它名字叫做「紫玉鈴」,其二,是白色鐘狀花,我們給它名字叫做「銀掛鐘」。

回到住處,昭一面把山花插在瓶裡,一面自語道:


  

「我終於拾到了寶貝。」

我說:「這真是寶貝,玉鈴銀鐘會叮噹響。」

昭問:「怎麼響?」

我說:「今天夜裡夢中響。」

1936815日,泰山中天門 ·153·   釣魚台陳學昭

陳學昭19061991,浙江海寧人,女作家。著有散文集《寸草心》、《煙霞伴侶》、《如夢》,短篇小說集《土地》,長篇小說集《工作着是美麗的》等。

星期日的午後,曙天女士與衣萍先生來邀我去阜成門外騎驢。漱六女士問我去不。我說:「想去,只不過有些心怯,怕跌跤。」「不要緊的,」曙天女士說,「你騎過紹興到蘭亭去的驢子,這是一樣的。

」漱六女士是有許多工作的,並有雜碎的家務;她很難得出去玩幾次時,總要這裡交代一下,那邊關照一聲,這樣在我是辦不到的;至于曙天女士呢,活潑而又善辭令,雖然我不能常常與她交接,而發現她更多的長處,即在待人接物上,處處流露出闊大而有經驗的種種。我想,像我這樣軟綿綿的一個人,或者永遠不能改善了罷!但眼前左右,都有着這些值得我頌讚的人。

我們直坐車到阜成門,下了車,剛出城去,在那城牆下見有許多石匠,在鑿石塊,如在廣安門所見一樣,我一時竟不能猜知他們是將成就些什麼工作,他們的工作是遠大而且悠久,惟有這些叮叮咯咯鑿石的聲音如街樂一樣的振盪我的耳鼓,使我立刻想到遊玩與工作,我的小小的書桌上還堆着幾十本的文卷,我的白皮箱上還積着數月不曾翻一翻的青面書本,然而這些時日是怎樣過去的!我曾留着些什麼呢?我的工作不能如他們石匠一樣的鑿成半塊的或一塊的成規成矩的石子,我有時候剩着無聊的感嘆,有時候轉在沉悶的圈子裡人生呀!人生呀!這是我的人生麼?

出了城門,僱了四隻驢子,大家坐上了,巍巍地過了環城鐵路的軌道,漸漸的落鄉了。我騎的驢子走得較慢。驢夫說:「它疲倦了!」驢夫沒有用鞭去打它,我也只是寬寬的拉住繩子,讓它慢慢的走。「貪看沿路的景色,處處擔擱,又落後了!」我這樣想。

這時候,他們三位連人帶騎都沒有形跡了,泥路是低陷得像山道一樣,有些又是十分高起的,總是狹隘而且曲折。遠遠的望着疏疏落落的人家,茅屋,麥壟是稀稀的,前面是遠遠的青山的影,秋陽卻在後面照着我呢。

過瞭望海樓村,一拐,他們卻停鞍在等我咧。我們如像久別初逢時的驚喜,大家「呀!呀!」的喊起來了。「快要到了!」衣萍先生說。固然,又只是一拐,過了石橋,就在那大樹下,停住了,大家下來。

一泓碧水岸旁有無數的枯黃了的蘆荻,在無風亦無浪的河邊,它是寂寞地,孤淒地輕輕地搖曳着。我看著這麼樣的平波淺水,遠樹斜陽,不能自己的使我想到舊遊;我想徽河,想蘭亭,想西湖,都在我夢寐似的沉醉裡。

沿著河邊走去,樹的倒影裡閃動着人影,望着對堤的一帶垂楊,綠葉辭去了的故枝,零零落落的殘葉,深黃的,淡黃的,朦朦的如像浮泛着的薄雲,然而一片浮燥的黃土,在這裡,已是不易完成春天的幻象了,何等瀟灑的清秋呵!


  

為要過石橋,重又走上麥壟來,剛纔河裡的人影,現在是在禿樹之影下了。石橋是十分古舊,但式樣我是罕見,在一邊似乎還留着石欄的痕跡。過橋,驢夫們正坐著談天,我們便進花園去,就有上鈎魚台的石級,「去罷?」大家彼此問。「不去也罷!」這麼一來,終於便走過去了。

我愛遊玩,但對於新鮮的景物,我卻不願像獵者一樣的去搜尋,像對於他們的野禽。我為歡喜留着不盡的愛好,無限的趣味,我願意在朦朦之中去想像它,反正我是不想用科學去實驗,也不想用功利去衡量,只是這麼遠遠的近近的欣賞着。

呀!寂寥庭院!這樣的寂寞的庭院,個徑里長着青苔,小橋上積着灰塵,四處亭榭均深深的閉着,衰草與殘花亂亂的堆着,人去屋空,不意令人想到歷來的所有的盛衰,誠是「人無千年好,花無百日紅!」何其匆匆!幾片落葉隨地簌簌的飄下,幾株楓樹,幾許楓葉,在夕陽裡閃閃的映出金光。

躑躅的出了園門,我的心空泛泛的又起了無可言說的悵惘,彷彿記着母親罷?病睡着的母親,常說日長如年,叫人心焦。三四年前我可憐的,還不知道什麼叫心焦。辛棄疾所謂「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如今識盡愁滋味,愛上層樓,怕上層樓,卻道天涼好個秋!」現在似乎在早上看著太陽升起,晚上又牆角邊慢慢的移去,這些情景,都會引起心靈裡的空泛,然而我是常常離彆著我的母親,我也不知道為些什麼?「為名利乎?為權勢乎?我皆不得而知也。

」他鄉久客,幾成習慣,無覊似的馬,我願放步的走遍全世界。

騎着驢子,緩緩地歸來,兩旁的景色這麼的多情而留戀呀,然而我還有工作,須像石子一樣的去鑿呢。我也不希望鑿得成方或圓,但鑿得怎樣就成怎樣。這時,禿樹含煙,暮靄更深沉的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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