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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 109 /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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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風景遊記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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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三十年前相比,黃包車、稀飯攤子、草藥鋪、測字攤、穿了長衫走來走去的人們都不見了;現在這裡是各種類型的百貨店、飲食店還有掛了招牌,出售每斤九角一分的河蟹的小鋪,和為一個熱閙的市井所不可少的一切店舖,甚至在路邊上我還發現了一個舊書攤。

穿過街去,就到了著名的秦淮。河邊有一排精巧的石欄,有許多老人都在石欄上閒坐,欄杆表面發着油亮的光澤,就像出土的古玉。地上放著一排排鳥籠子。過去對河掛了「六朝小吃館」店招的地方,現在是一色新修的圍牆。


  

走近去憑欄一望,不禁吃了一驚。秦淮河還是那麼淺,甚至更淺了,記憶中慘綠的河水現在變成了暗紅,散髮出來的氣味好像也與從前不同了。

在文德橋側邊是新建的「白鷺洲菜場」。卡車正停在門口卸貨。過橋就是鈔庫街,在一個堆了煤塊的曲折的小弄牆角,掛着一塊白地紅字搪瓷路牌,上面寫着「烏衣巷」。這時已是下午四時,巷口是一片照得人眼睛發花的火紅的夕陽。

烏衣巷是一條曲折的小巷,不用說汽車,腳踏車在這裡也只能慢慢地穿過,巷裡的人家屋宇還保留着古老的面貌,偶然也能看到小小的院落、花木,但王謝家族那樣的第宅是連影子也沒有,自然也不會看到什麼燕子。

巷子後半路面放寬了,兩側的建築也整齊起來。筆直穿出去就是白鷺洲公園,但卻緊緊地閉着鐵門。向一位老人請教,才知道要走到小石壩街的前門才能進去。我順便又向他探問了一些秦淮河畔的變遷,老人的興緻很好,熱情地向我推薦了能吃到可口的蟹粉包子和乾絲的地方,但也時時流露出一種惆悵的顏色,當我告訴他三十多年前曾來過這裡時,老人睜大了眼睛,「噢,噢,變了,變了。

」他指引給我走到小石壩街去的方向,我道了謝,走開去,找到了正門,踏進了白鷺洲公園。

這是一處完全和舊有印象不同了的園林。一切都是新的,包括了草地、新植的樹木和水泥製作的仿古亭台。乾淨、安謐,空闊甚至清冷。我找了一個臨水的地方坐下,眼前是夕陽影裡的鐘山和一排城堞。

我搜尋着過去的記憶,記得這裡有着一堵敗落的白堊圍牆,嵌着四字篆字「東園故址」的磚雕門額,後面是幾株枯樹,樹上吊着一個老鴉窠。這樣荒涼破敗的一座「東園」,今天是完全變了。

園裡雖然有相當寬闊的水面,但這地方並非當年李白所說的白鷺洲。幾十年前,一個聰明的商人在破敗的「東園」遺址開了一個茶館,借用了這個美麗的名字,還曾請名人撰寫過一塊碑記。碑上記下了得名的由來,也並未掩飾歷史的真相,應該還要算是老實的。

在一處經過重新修繕彩繪的曲欄迴廊後面,正舉行着菊展,菊花都安置在過去的老屋裡,這時暮色已經襲來,看不真切了。各種的菊花錯落地陳列在架上、地上,但盆上並沒有標出花的名色。像「么鳳」、「青鸞」、「玉搔頭」、「紫雪窩」這樣的名色,一個都不見。這就使我有些失望。

我不懂賞花,正如也不懂讀畫一樣。看畫時興趣只在題跋,看花就必然注意名色。從花房裡走出,無意中卻在門口發現了那塊「東園故址」的舊額,真是如逢舊識。不過看得出來,這是被捶碎以後重新鑲拼起來的。

面上還塗了一層白粉。即使如此,我還是非常滿意。整個白鷺洲公園,此外再沒有一塊舊題、匾對、碑碣這是一座風格大半西化了的園林,卻恰恰坐落在秦淮河上。

坐在生意興旺的有名的店裡吃着著名的蟹粉小籠包餃和乾絲,味道確實不壞。乾絲上面還鋪着一層切得細細的嫩黃薑絲。這是在副食品剛剛調整了價格之後,但生意似乎並未受到怎樣的影響。一位老人匆匆走進來和我同坐,他本意是來吃乾絲的,不巧賣完了,只好改叫了一碗麵。


  

他對我說:「調整了價格,生意還是這麼好。不過乾絲是素的,每碗也提高了五分錢,這是沒有道理的。」我想,他的意見不錯。

雜七搭八地和老人談話,順便也向他打聽這裡的情形,經過他的指點,才知道過去南京著名的一些酒家,六華春、太平洋就曾開設在窗外的一條街上,我從窗口張望了一下,黝黑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我記起三十多年前曾在六華春舉行過一次「盛宴」,邀請了南京電話局長途台的全體女接線員,請求她們協助,打破國民黨反動派的干擾,使我每晚打出的新聞專電暢通無阻的舊事。這些年輕女孩子嘰嘰喳喳的笑語,她們一口就答應下來的爽朗、乾脆的姿態,這一切都好像正在目前。

自公元三世紀以來,南京曾經是八個王朝的首都。宮廷政治中心一直在城市的北部、中部。城南一帶則是主要的平民生活區。像烏衣巷,曾是豪族的住宅區,不過後來敗落了,秦淮河的兩岸變成了市民經濟和文化生活的中心。

明代後期這種發展趨勢尤為顯著。形成商業中心的各行各業,百工貨物,几乎都集中在這裡。繁複的文化娛樂活動也隨之而發展。這裡既是王公貴族、官僚地主享樂的地方,也是老百姓游息的場所。

不過人們記得的只是寫進《板橋雜記》、《桃花扇》裡的場景,對普通市民和社會下層的狀況則所知甚少,其實他們的存在倒是更為重要的,是全部的基礎。曾國藩在鎮壓了太平天國起義以後,第一件緊急措施就是恢復秦淮的畫舫。他不再顧及「理學名臣」的招牌,只想在娼女身上重新找回封建末世的繁榮,動機和手段都是清清楚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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