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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散文集 - 32 / 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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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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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之,我覺得哲學家在企圖解決人生的目的這個問題時,是假定人生必有一種目的的。西方思想家之所以把這個問題看得那麼重要,無疑地是因為受了神學的影響。我想我們對於計劃和目的這一方面假定得太過分了。人們企圖答覆這個問題,為這個問題而爭論,給這個問題弄得迷惑不解,這正可以證明這種工夫是徒然的,不必要的。

如果人生有目的或計劃的話,這種目的或計劃應該不會這麼令人困惑,這麼渺茫,這麼難於發見。


  

這問題可以分作兩個問題:第一是關於神靈的目的,是上帝替人類所決定的目的;第二是關於人類的目的,是人類自己所決定的目的。關於第一個問題,我不想加以討論,因為我們認為所謂上帝所想的東西,事實上都是我們自己心中的思想;那是我們想象會存在上帝心中的思想,然而要用人類的智能來猜測神靈的智能,確實是很困難的。我們這種推想的結果常常使上帝做我們軍中保衛旗幟的軍曹,使他和我們一樣地充滿着獻身狂。我們認為上帝對世界或歐洲絶對不會有什麼「神靈目的」或「定數」,只有對我們的祖國才有「神靈目的」或「定數」。

我相信德國納粹黨人心目中的上帝一定也戴着‧字的臂章。這個上帝始終在我們這一邊,不會在他們那一邊。可是世界上抱著這種觀念的民族也不僅日耳曼人而已。

至于第二個問題,爭點不是人生的目的是什麼,而是人生的目的應該是什麼;所以這是一個實際的而不是形而上的問題,對於「人生的目的應該是什麼」這個問題,人人都可以有他自己的觀念和價值標準。我們為這問題而爭論,便是這個緣故,因為我們彼此的價值標準都是不同的。以我自己而論,我的觀念是比較實際,而比較不抽象的。我以為人生不一定有目的或意義。

惠特曼說:「我這樣做一個人,已經夠了。」我現在活着——而且也許可以再活幾十年——人類的生命存在着,那也已經夠了。用這種眼光看起來,這個問題便變得非常簡單,答案也只有一個了。人生的目的除了享受人生之外,還有什麼呢‧

這個快樂的問題是一切無宗教的哲學家所注意的重大問題,可是基督教的思想家卻完全置之不問,這是很奇怪的事情。神學家所煩慮的重大問題,並不是人類的快樂,而是人類的「拯救」——「拯救」真是一個悲慘的名詞。因為我天天聽見人家在談「救國」。大家都想要「救」中國。

這種言論使人有一種在快要沉沒的船上的感覺,一種萬事俱休的感覺,大家都在想念生的最好方法。基督教——有人稱之為「兩個沒落的世界希臘和羅馬的最後嘆息」——今日還保存着這種特質,因為它還在為拯救的問題而煩慮着。人們為離此塵世而得救的問題煩慮着,結果把生活的問題也忘掉了。人類如果沒有瀕于滅亡的感覺,何必為得救的問題那麼憂心呢‧神學家那麼注意拯救的問題,那麼不注意快樂的問題,所以他們對於將來,只能告訴我們說有一個渺茫的天堂。

當我們問道:我們在那邊要做什麼呢,我們在天堂要怎樣得到快樂呢,他們只能給我們一些很渺茫的觀念,如唱詩,穿白衣裳之類,這是我們這些俗人所能瞭解的。如果神學家不把天堂的景象弄得更生動,更近情,那麼,我們真不想犧牲這個塵世的生活,而到天堂裡去。有人說:「今日一隻蠶比明日一隻鷄更好。」至少當我們在計劃怎樣過暑假生活的時候,我們也要花些工夫去探悉我們所要去的地方,如果旅行社對這問題答得非常含糊,我是不想去的,我在原來的地方過假期好了。


  
我們在天堂裡要奮鬥嗎‧要努力‧嗎我‧敢說那些相信進步和努力的人一定要奮鬥不息,努力不息的‧可是當我們已經十全十美的時候,我們要怎樣努力,怎樣進步呢‧或者,我們在天堂裡可以過着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無憂無慮的日子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在這塵世上學過游手好閒的生活,作為將來永生生活的準備,豈不更好‧

如果我們必須有一個宇宙觀的話,讓我們忘掉自己,不要把我們的宇宙觀限制於人類生活的範圍之內。讓我們把宇宙觀擴大一些,把整個世界——石、樹和動物——的目的都包括進去。宇宙間有一個計劃「計劃」一詞,和「目的」一樣,也是我們所不歡喜的名詞——我的意思是說,宇宙間有一個模型,我們對於這整個宇宙,可以先有一種觀念——雖然這個觀念不是最後固定不移的觀念——然後在這個宇宙裡佔據我們應占的地位。這種關於大自然的觀念,關於我們在大自然中的地位的觀念,必須很自然,因為我們生時是大自然的重要部分,死後也是回返到大自然去的。

天文學、地質學、生物學和歷史都給我們許多良好的材料,使我們可以造成一個相當良好的觀念如果我們不作草率的推斷。如果在宇宙的目的這個更廣大的觀念中,人類所佔據的地位稍微減少其重要性,那也是不要緊的。他佔據着一個地位,那已經夠了,他只要和周圍自然的環境和諧相處,對於人生本身便能夠造成一個實用而合理的觀念。     心靈歡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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