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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 30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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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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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最主要的事卻在他身外,在他周圍。上層社會從四面八方把尤拉包圍起來,這個社會像一座森林,可以感覺到,但無法通過,不容爭辯。因此媽媽的去世才使他受到極大的震動,彷彿他和她一起在森林裡迷了路,而突然間就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是森林的一部分——天上的浮雲,城市裡的廣告,消防降望塔上懸掛的信號球,還有騎在馬上護送載有聖母神像的馬車的教堂執事,因為在聖像面前不能戴帽子,只好光頭戴着耳套。

商場裡店舖的櫥窗,還有那佈滿星辰的高不可及的夜晚的天穹和聖像,便構成了這座森林。


  

正當保姆同他講宗教故事的時候,那高不可攀的上天低低地垂下來,天頂一直彎到兒童室裡保姆的裙邊,彷彿人們在溝谷裡采棱果的時候,把樹枝往下一拉,樹梢就出現在眼前,舉手便可採摘一樣。一剎那間,天空似乎又沉落到兒童室的那只鍍金的面盆裡,於是在火和金之中盥洗沐浴之後,就變成了保姆時常帶他去的街巷小教堂裡的晨禱或者午禱。這時,天上的星辰化作無數的神燈,聖母化為父親,其餘的也都按照或大或小的能力處于各種職位上。然而,最主要的還是成年人的現實世界和像森林一樣四周黑黝黝的城市。

那時,尤拉便以自己全部的半開化的信仰崇奉這森林的上帝,像崇奉管理林區的人一樣。

如今已經大不相同了。在中學、大學度過的整整十二年裡,尤拉鑽研的是古代史和神學,傳說和詩歌,歷史和探討自然界的學科,都像鑽研自己的家史和族譜一樣親切。現在他已全然無所畏懼,無論是生還是死,世上的一切,所有事物,都是他詞典中的詞彙。他覺得自己是條頂天立地的漢子,完全不用像先前祭奠媽媽那樣來祭奠安娜·伊萬諾夫娜了。

那個時候他完全顧不上悲痛,只知道膽怯地祈禱。如今他傾聽著安魂祈禱,彷彿傾聽對他說的、與他有直接關係的話。他傾聽著這些話,像對待其他任何事情一樣,求其明白無誤的含意,而對大地和上天的崇高的力量,他是當作偉大的先驅者崇拜的,但這種繼承下來的情感則與篤信上帝毫無共同之處。

「聖明的主啊,堅強、永恆的上帝,請賜福於我們。」這是怎麼回事?他在哪兒?起靈了,要出殯了。該醒一醒了。這時已是清晨五點鐘,他和衣跟縮在沙發椅上。

他可能有點發燒。人們正在房子裡到處找他,誰也想不到他會睡在圖書室裡,而且在遠遠的一個角落,在幾架高得几乎頂到天花板的書櫥後面熟睡。

「尤拉,尤拉!」看門人馬克爾就在附近喊他。已經開始起靈了,馬克爾必須把花圈從樓上搬到外面去,但是找不到尤拉,他一個人被堵在寢室裡,那兒的花圈堆得像座小山,可是房門被敞開的衣櫥的門把手勾住,他走不出來。

“馬克爾!馬克爾!尤拉!’市人在樓下喊他們。馬克爾用力一推,排除了這個障礙,搬着幾個花圈順樓梯跑了下去。

「神聖的主啊,堅強、永恆的上帝……」輕輕的祝禱聲在街上迴蕩,經久不息,彷彿有誰用輕軟的鴕鳥毛在空中拂過,所有的東西都在搖擺,包括那些花圈和迎面走來的人,佩戴着纓飾的馬頭,教士手中用小鏈子提着的香爐,還有腳下白雪皚皚的大地。

「尤拉!我的老天爺,到底找着了。快醒醒吧。」舒拉·施萊辛格終於找到他,搖着他的肩膀喊道。「你怎麼啦?起靈了。

你和我們一起去嗎?」

「那還用說。」

安魂祈禱結束了。乞丐們冷得直跺腳,緊緊地擠在兩邊。靈車、運花圈的車和克呂格爾家的輕便馬車都緩緩地向前移動。哭得淚人兒似的舒拉·施萊辛格走出教堂,用手撩開被淚水沾濕的面紗,用目光向那一排馬車伕搜尋。

一看到殯儀館的那幾個抬靈柩的,她便點頭示意讓他們過來,接着就和他們一起走進教堂。從教堂裡擁出越來越多的人。

「這回可輪到安娜·伊萬諾夫娜了。命運面前不能不低頭,這個可憐人,終究走上了沒有回頭的路。」

「可不是,總算蹦跳到頭了,這個可傳人。如今算是去安歇了,這個不安生的女人。」


  

「您坐馬車還是步行?」

「腳都站麻木了,稍微走一走再坐車。」

「看見了沒有,富夫科夫那副難過的樣子?兩眼~直盯着死者,鼻涕眼淚流成了河。旁邊可就是她丈夫。」

「他一直盯了她一輩子。」

往城市另一端的墓地走去的路上,不時可以聽到這類的對話。這是嚴寒過後氣溫略有回升的一天。這一天充滿了凝滯的沉重氣氛,又像是嚴寒稍減、生機消逝的一天,也彷彿大自然專為喪葬安排的日子。已經弄髒的積雪彷彿透過排在地上的黑紗露出的一點白色。

這兒就是瑪麗亞·尼古拉耶夫娜安息着的那片令人難忘的墓地。這些年,尤拉一直還沒給母親上過墳。「媽媽。」他從遠處望着那個地方,几乎用當年的嘴唇輕聲喊了出來。

人們莊重地、甚至是做作地沿著幾條掃得乾乾淨淨的小路分散開,但是轉彎抹角的地方很不適合他們那種送葬的勻整腳步。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輓着東尼姬的手臂走着。克呂格爾一家跟在後面。東尼娜穿著喪服,喪服非常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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