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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 56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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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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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安季波娃同樣也是這個圈子裡的新內容,天知道戰爭會把她和她那具有神秘色彩的生活拋向何方,但她與人與事無爭,几乎對自己的痛苦從不表露,她那沉默儘管令人不解,然而卻又如此強勁有力。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竭力不去愛她,正像他竭力去愛所有的人,更不用說去愛自己的家庭和親人了。

火車正在全速前進。從放下的車窗迎面吹來的風掀亂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的鬢髮。夜間停車的各個小站,重複着日間同樣的景象,嘈雜的人群伴隨着籟籟作響的柞樹。


  

偶爾從黑夜的深處向車站傳來磷餅的馬車聲。這時,人們的話語、車輪的響動和樹木的沙沙聲便交織在一起了。

在這樣的時刻,究竟是什麼迫使夜間的樹影婆婆舞動和相互點頭致意,究竟它們彼此之間通過夢中沉甸甸的葉子低聲傾訴些什麼,都變得可以理解了。這原來就是在上面的臥鋪輾轉反側的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所思考的,是關於越來越廣泛地席捲整個俄國的信息,是關於革命及其面臨的不祥而艱難的時刻,關於這場革命可能取得的偉大結局。

2天,醫生醒得很晚。已經是十二點鐘了。「侯爵,侯爵!」同車的旅伴壓低了聲音在招呼他那條不住翻身的狗。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感到奇怪的是,包房裡依舊是他和那個獵手兩個人,路上沒有第3者上車。

途經的車站名稱,都是從小時候起就熟悉的。列車已經穿過了卡盧加省,正在向莫斯科省駛去。

在帶有戰前的那種設備的洗臉間裡完成了旅途中的激洗以後,醫生回到包房接受了這位頗使人感興趣的旅伴提供的早餐。現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才能更好地對他端詳一番。

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出奇地喜歡講話而且好動。他之喜好講話主要還不是為了交談和溝通思想,而是在舌頭動作和吐字發聲本身。他邊說邊像坐在彈簧上一樣全身上下顛動着,無理由地哈哈大笑,同時由於感到滿足而飛快地搓動雙手,如果覺得這還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心情,就用兩個手掌敲打膝頭,笑得流出眼淚。

談話的內容是從昨天見到的那些怪事開始的。這位邂逅相逢的夥伴講話之顛三倒四,實在令人吃驚。他一會兒滔滔不絶地做着誰也不曾要求的自我介紹,一會兒又毫不在意地提出一連串無需回答的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他所講的關於自己的一大堆情況,都是難以置信的,而且內容毫不連貫。看來他的一大弱點就是喜歡撒點小謊。觀點的極端和對一切公認事理的否定,在他看來無疑是最能說服人的。

所有這些都令人想起那種重彈的舊調。發表這類激進主義言論的,原本是上個世紀的虛無主義者,稍後則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裡的人物,一直延續到不久前他們的那些追隨者,也就是俄國整個受過教育的外省知識界。他們常常要走在首都的前面,這是因為偏遠省份古板正經的作風,更能保存在京城已經陳舊過時的流行觀點。

這個年輕人談到他是一個知名的革命家的侄子,而父母卻是堅決的頑固分子,用他的話說就是死硬派。他們在離前線木遠的某地有一片相當可觀的領地。年輕人就是在那里長大的。父母和叔父一向針鋒相對,但叔父不念舊惡,如今正是靠他的影響才使他們免去了許多麻煩。

這位喋喋不休的旅伴自稱在信仰方面是追隨叔父的,無論對生活、政治以及藝術,都是極端主義者。從這番表白當中又讓人嗅到彼堅卡·韋爾霍文斯基的味道,不過並非指那些左的觀點,而只是表現為思想的墮落和大言不慚的浮誇。「他現在一定會標榜自己是未來主義者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這樣想,果然話題就轉到這上面。

「現在大概要談體育運動。」醫生繼續提前一步進行猜測。「可能要說起賽馬,或者是滑旱冰,或者是法國式摔跤。」木出所料,話題果然轉到了狩獵上。

年輕人講到他在家鄉的時候就開始行獵,自吹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射手,只不過因為生理缺陷沒有能夠成為~名士兵,否則在戰爭中一定會彈無虛發而出人頭地。

看到日瓦戈那種疑問的眼色,他驚訝地大聲說道:


  
「怎麼?莫非您沒注意到?我以為您已經看出了我的缺陷。」

他於是從衣袋裏拿出兩張紙片給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看。一張是他的名片。他原來是複姓,全稱是馬克西姆·阿里斯塔爾霍維奇·克林佐夫一波戈列夫席赫,但他要求簡稱為波戈列夫席赫,表示對同樣如此自稱的他的叔父的尊重。

另一張紙片是個分成許多欄目的表格,畫着手指按不同方法交疊起來的各種各樣的手勢。這是聾啞人的手語符號。一切立刻就明白了。

波戈列夫席赫原來是加爾特曼或者奧斯特羅格拉茨基學派的一個罕見的有才能的學生,他以不可思議的完美程度不靠聽覺而僅憑視覺來根據教師喉部肌肉的動作學會了說話,並且同樣能理解對方的話。

把他從什麼地方來並且在哪一帶打過獵的情況在心裡盤算過以後,醫生就問:

「恕我直言,不過您也可以不回答——您同濟布申諾共和國以及它的建立有沒有關係?」

「您是從什麼地方…··精允許我……這麼說您知道布拉熱依柯?……有,有關係!當然有。」波戈列夫席赫高興得像放連珠炮似的說,一邊哈哈大笑,整個身子左右擺動起來,兩手用力拍打着膝頭。接下去又是一派胡言亂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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