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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 62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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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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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的安詳、冷漠,談到政治話題時用的那種玩世不恭的口氣,都使他感到吃驚。他那自我剋制的本領已經超過了俄國現實的可能。在這點上,恰好表現出他這個外來人的特徵。這個特點太引人注目,顯得不合時宜而且令人感到不自在。

啊,不過他們見面之後最初一段時間想的並不是這個,也不是出於這個原因才哭着緊緊擁抱在一起,激動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切、熱烈的談話常常陷于停頓。這是由家族的親緣關係連接着的兩個具有創造力的個性的相逢,儘管往事的雲煙再度升起而又獲得了活力,種種回憶紛至沓來,分別期間發生的一樁樁的事也浮現在眼前,但是隻要話題一轉到主要方面,接觸到具有創業精神的人都熟悉的事情上,兩人之間除了唯一的親緣關係以外的一切聯繫都消失了,舅舅和外甥的身份隱退了,年齡的差距不見了,剩下來的只有彼此几乎相當的氣質、能力和基本信念。


  

近十年來,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始終還沒有機會,這樣與自己的思想合拍地評論一個作家的扭力和創作使命的實質,自己也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感到適得其所。另一方面,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也一向沒有聽到過如此透徹、精闢的意見,這一番如雷貫耳的分析的確使他折服。

因為雙方的想法是那樣不謀而合,兩個人不時發出大聲的感嘆,兩手抱頭在房間裡快步走來走去,或者跑到窗前,一言不發地用手指輕輕敲着玻璃,為相互這樣理解而感到驚訝。

這就是他們第1次見面的情形,不過,後來醫生又在社交場合見過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幾次,和其他人在一起,他的表現卻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他已經覺察到自己在莫斯科只是個過客,也不想拋棄這種感覺。他會不會認為彼得堡或者另外什麼地方纔是自己的家,始終是個不解之謎。他安於扮演一個政治上能言善辯、社會上有迷人勉力的角色。也許,在他的想象中,莫斯科也會開放一些政治沙龍,就像在巴黎的國民議會開始之前羅蘭夫人家裡舉行的那種沙龍。

他不時到莫斯科僻靜的小巷走走,看看自己那些慷慨好客的、相好的女人,親密無間地同她們以及她們的男人開開玩笑,嘲弄她們那種半新不舊的思想、落後的生活和坐井觀天地判斷事物的習慣。現在,他可以盡情炫耀大量的報紙上的新聞,簡直就像從前的俄耳甫斯派教徒在宣講偽經一樣。

據說,他在瑞士還有一位新的年輕女伴以及未了的事務和尚未脫稿的著作,這次只不過暫時投入祖國沸騰的漩渦,以後如果能完好無損地脫身出來,他還是要返回阿爾卑斯山腳下。

他擁護布爾什維克,常常提起兩個左派社會革命黨人的名字,引為知己。其中一位是新聞記者,筆名米羅什卡·波莫爾;另一位是政治評論專欄作家,筆名西爾維亞·科捷利。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用不滿的口氣責備他說:

「簡直是可怕,您都走到什麼地步了,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您的那個米羅什卡,簡直是坑人!再加上那位利季亞·波克利。」

「科捷利,」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糾正道,「科捷利,西爾維亞。」

「反正都一樣,不論是波克利還是波普利,名字不說明問題。」

「對不起,木過總還得是科捷利。」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很有耐心地堅持着。他和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進行着這樣的交談:

“咱們有什麼可爭論的?這些道理根本值不得論證。這是起碼的常識。多少世紀以來,基本的人民群眾的生存簡直不可思議。可以拿任何一本歷史教科書來看一看,不管叫作封建主義還是農奴制,叫作資本主義還是工場化的工業,這種制度本身的不合理和不公正老早就被發現了,早就在準備着可以把人民引向光明、使一切都各得其所的變革。

「您也知道,對舊的只做部分修補是行不通的,需要根本破除。也許這會招來整個建築的垮台。那又怎麼樣?難道因為這很可怕,就該做的都不做,該發生的都不讓它發生?這只是個時間問題。這個道理能推翻嗎?」


  

「唉,我們談的不是一碼事兒。難道我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什麼?」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生氣了,爭論更加激烈。

「您的波普利和米羅什卡之流,都是昧良心的人。他們說的是~個樣,做的又是一個樣。這難道合乎邏輯?言行毫無一致可言。對了,請等一下,我現在就證明給您看。」

他開始翻找一本登載了自相矛盾的文章的刊物,推推拉拉地把寫字檯的抽屜弄得很響,似乎要用這種聲音激發辭藻。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喜歡在談話時從旁能有些閒事干擾,以此來證明他慢條斯理的停頓和哼啊、哈呀的口氣是有道理的。每當他在找一件什麼東西的時候,比如說在光線不足的前廳過道里找另一隻套鞋,就會誘發濃厚的談話的興緻,或者肩膀上搭着毛巾跨在浴室的門檻上,要不就是在餐桌上傳送豐盛的菜餚,或者給客人們往杯子裡斟酒的時候,也會如此。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非常愛聽岳父講話。他喜愛這種十分熟悉的老式莫斯科腔,尾聲拖得比較長,帶點輕輕的鼻音,同時也和格羅梅科家族的人一樣,卷百音和木捲舌音分不大清。

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留着經過修剪的小鬍鬚,上唇稍稍超出下唇。他胸前系的蝴蝶式領結也這樣稍稍向前凸起。嘴唇和領結之間有某種共同之處,使亞歷山大·亞歷山德羅維奇增添了幾分更加動人的、可親的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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