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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 102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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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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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用不着讓我相信您沒看見我。」

醫生跟在顫動的水桶下微微擺動的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的後面穿過低矮的拱門。這是一樓的昏暗過道。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迅速蹲下來,把水桶放在泥土地上,從肩膀上抽出扁擔,伸直身子,開始用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來的一塊小手絹擦手。


  

「走吧,我帶您從裡面的小道進大門。那邊明亮。您在那邊等我。我從小道把水提上樓,把上面收拾一下,換身于淨衣服。

您瞧瞧我們這兒的樓梯。生鐵梯階上都有樓空花紋。從上面透過它們,下面什麼都看得見。房子老了。

打炮的那幾天受到輕微震動。大炮轟擊嘛。您瞧石頭都錯縫了。」磚上大窟窿套小窟窿。

我和卡堅卡出去的時候就把鑰匙藏在這個窟窿裡,用磚頭壓上。記住點。說不定您什麼時候來的時候我不在家,那就請自己開門進去,在裡面隨便坐坐,等我回來。鑰匙就在那兒。

可我用不着,我從後面進去,從裡面開門。唯一發愁的是耗子,多得對付木了,在腦袋上跳來跳去。建築太老了,牆都酥了,到處是裂縫。能堵的地方我都堵上了,我同它們作戰,可沒有用。

您什麼時候有空,能不能來幫幫忙?咱們一塊兒把地板和牆角堵上。行嗎?好吧,您在樓梯口上等着,隨便想點什麼吧。我不會讓您在這兒多受罪,馬上就招呼您。”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等待安季波娃叫他,目光開始在牆皮剝落的入口處和生鐵梯階上轉來轉去。他想道:「在閲覽室裡我把她專注的讀書精神同於真正事業和體力勞動的熱忱相比較。可完全相反,她擔水像讀書那樣輕鬆,一點不吃力。她幹什麼都從容不迫。

彷彿她在很久以前,還在童年時代,便開始了向生活起跳,現在幹什麼都~躍而起,自然而然,出於從小養成的習慣,毫不吃力。這從她彎腰時脊背形成的線條、微笑時分開的嘴唇和變圓的下巴上,以及從她的談話和思想裡都能看出來。」

「日瓦戈!」從上面一層樓梯口的一扇門裡有人喊了一聲。醫生爬上樓梯。

「把手給我,跟我走,不許亂動。這兒有兩間推東西的房間,東西頂到天花板,很暗。碰上就會撞傷的。」

「真像一座迷宮。我差點找不着路。怎麼會這樣?正在修理住宅?」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問題不在這兒。住宅是別人的。我連是誰的都不知道。

我們在中學裡有一間房間,公家的。尤里亞金市蘇維埃房管會占用學校後,便把我和女兒遷到這座別人遺棄的空房裡來。舊主人們的全部傢具都留在這裡,傢具多極啦。可我不需要別人的財富。

我把他們的東西堆在這兩間屋子裡,只把窗子劇成白色。別鬆開我的手,不然您要迷路的。就這樣握著,向右拐。現在穿過密林了。

這就是通我房間的門。馬上就會亮一點了。門檻,別踩空。」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隨女嚮導走進房間後,看見正對著門的牆上有扇窗戶。醫生被窗外的情景嚇了一跳。窗戶開向住宅的院子,對著鄰居的後院和河邊的一塊荒地。綿羊和山羊在荒地上吃草,長長的羊毛像敞開的皮襖大襟掃着地上的塵土。

除了綿羊和山羊外,兩根柱子當中有一塊對著窗戶的招牌,醫生熟識這塊招牌:「莫羅與韋欽金公司。出售播種機和打穀機。」

醫生見到招牌觸景生情,馬上便向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描繪他們一家人到烏拉爾的情景。他忘記人們把斯特列利尼科夫當成她丈夫的謡傳,不假思索地講述了他在車廂裡同政委會面的經過。這給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您看見斯特列利尼科夫了?!」她急切地問道。「我暫時什麼都不對您說。可是這太重要了!簡直命中注定你們一定要見面。我以後再向您解釋,您一定會驚嘆不已。

如果我對您的話理解得不錯的話,他留給您的印象與其說是不良的,不如說是良好的,對吧?」

「對,正是如此。他本應對我冷淡。我們經過他鎮壓和毀壞過的地方。我原以為他是個粗野的討伐者或者是個革命的狂暴的劊子手,可他兩者都不是。


  
當一個人不符合我們的想象時,同我們事先形成的概念不一致時,這是好現象。一個人要屬於一定類型的人就算完了,他就要受到譴責。如果不能把他歸入哪一類,如果他不能算作典型,那他身上便還有一半作為一個人必不可少的東西。他便解脫了自己,獲得了一星地半點不朽的東西。」

「聽說他不是黨員。」

「是的,我也覺得他不是。他身上有什麼吸引隊呢?那就是他必定滅亡。我覺得他不會有好下場。他將贖清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革命的獨裁者們之所以可泊,並非因為他們是惡棍,而是他們像失控的機器,像出軌的列車。斯特列利尼科夫同他們一樣,是瘋子,但他不是被書本弄瘋的,而是被往昔的經歷和痛苦逼瘋的。我不知道他的秘密,但我相信他一定有秘密。他同布爾什維克的聯盟是偶然的。

他們需要他的時候,尚可容忍他,他同他們走同樣的路,但一旦他們不需要他了,便會無情地把他甩掉並踩死,就像在他之前甩掉並踩死許多軍事專家一樣。」

「您這樣想?」

「絶對如此。」

「他就沒救了嗎?比如,逃跑?」

「往哪兒跑,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先前在沙皇時代還可以這樣做。現在您試試看。」

「真可憐。您講的故事引起我對他的同情。可您變了。先前您提到革命的時候沒這麼尖刻,沒這麼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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