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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53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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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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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請您說說,喉頭腫瘤大約有百分之幾是癌?」

34%,」科斯托格洛托夫對他微微一笑,從他身旁走過去。


  

門外台階上一個人也沒有。

奧列格幸福地吸了一口靜止的濕冷空氣,沒等這口冷氣流遍全身,他就即刻點起了一支菸卷,不這樣他就總覺得美中不足(儘管現在不僅僅是東佐娃,而且還有馬斯連尼科夫在信中也沒忘記提醒他戒煙)。

外面一點風也沒有,也不算很冷。藉著一扇窗戶透出的燈光,看得見附近的一個水窪,水面發黑,沒有結冰。算來只是25日,可已經是春天了,似乎還不習慣。空氣裡懸浮着算不上霧的薄雹,薄得掩不住遠處路燈和窗戶的光亮,只是使它變得柔和些,不那麼強烈而已。

奧列格左邊有4棵金字塔式的白楊,像4個兄弟緊挨着,聳然向上,比樓頂還高。另一邊只有孤零零的一棵,但技權伸展得無拘無束,跟那4棵一般高。它後面就是密密層層的其他一些樹木,公園從那裡延伸開去。

13號樓門前是沒有遮攔的石頭平台,它的幾級台階通向一條夾在灌木樹籬中間的慢坡瀝青路。現在樹木都沒有葉子,但緊密地挨在一起,顯得很有生氣。

奧列格是出來散步的,他想沿著林蔭小徑走一走,隨着每一步的邁出,隨着每一次腿骨的舒展,感受一下作為一個九死一生的人走路穩健、有其好腿之喜悅。但是從平台上看到的景色使他停住了腳步,於是他就在這裡把煙抽完。

對面幾棟樓稀疏的路燈和窗戶的光線十分柔和。小徑上几乎已沒有人走動。當後面附近一條鐵路上沒有隆隆駛過火車的時候,這裡就會傳來均勻的溫偏流水聲——一條湍急的山洞之水在那邊樓房後的懸崖下面奔流、飛濺。

再往前,過了懸崖,過了山澗,是市區的一個公園。不知是從那個公園(儘管天氣很冷)還是從俱樂部開着的窗戶裡傳來管樂隊演奏舞曲的樂聲。今天是星期六,所以有人在跳舞……某某人同某某人跳着交誼舞……

奧列格由於講了那麼多話,而且別人都洗耳恭聽,所以還處在精神亢奮狀態。還是在兩星期之前他就認為自己同生活已經完全絶了緣分,而現在,生活卻又突然回到他的身邊——這種感覺佔據了他整個心靈、誠然,這生活並沒向他許諾任何被稱之為美好的東西,也沒許諾這座大城市的人們為之奮斗的一切:住宅、財產、事業上的成就、金錢。但是倒能帶來他始終懂得珍惜的自在之樂:不必等候口令就可以在大地上邁步的權利;獨自獃會兒的權利;眺望星星、凝視燈光照不到的空間的權利;夜間熄燈在黑暗中睡覺的權利;往郵筒裡投寄信件的權利;星期日休息的權利;在江河裡游泳的權利。是的,這類權利還有許多許多。

包括同女人談話的權利。

由於恢復了健康,所有這些數不盡的美妙權利才回到他的身上!

他站在那裡,一面抽菸,一面覺得心里美滋滋的。

音樂是從公園裡傳來的。但奧列格所聽到的不是這音樂,而彷彿是響徹在他內心裡的柴可夫斯基第四交響曲。他彷彿聽到這交響曲激動不安而又令人心碎的開頭,聽到開始部分一支奇妙的小曲。對這支小曲,奧列格是這樣理解的:彷彿主人公重新回到生活中來,又彷彿主人公本來是一個盲者,突然重見光明,——彷彿他伸出手來撫摩那些物體或親人的面龐,摸着卻還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不敢相信這些東西是實際存在的,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已開始復明。


第十二章 一切慾望和激情全部復歸


  

星期日早晨,卓婭匆匆穿衣服要去上班的時候,想起科斯托格洛托夫的請求——下次值班時一定還穿那件金灰色的連衫裙。那天晚上他只看到白長衫底下這件衣服的領口,因此想「在白天的光亮裡看一眼」。有時,滿足一些通情達理的要求是很愉快的。今天她穿這件連衫裙倒也合適,因為它湊合算得上是過節似的服裝,而卓婭指望白天沒什麼事情可做,那就可以等科斯托格洛托夫來跟她開心。

想到這裡,她急忙換上了他說的那件連衫裙,噴了點香水,梳了梳頭髮,但時間不多了,她就一邊往門外走,一邊穿大衣,奶奶差點兒沒來得及把早點塞進她的口袋裏。

這是一個有點霧氣、陰冷的早晨,但已完全不像冬天的時節。在俄羅斯,逢這種天氣外出要穿風雨衣。可是在這兒南方,人們對冷和熱的概念就完全不同了:大熱天還穿毛料衣服;大衣,人們總是儘量早穿、儘量晚脫;而有皮大衣的人、就巴不得有寒冷的天氣,哪怕有幾天也好。

一出大門口,卓婭就看到自己要乘的那路電車,便跟在車後跑過一個街區,最後一個跳了上去,氣喘吁吁、面頰緋紅地待在有風的後面車台上。市內的電車都駛得很慢,又隆隆作響,拐彎時與鐵軌的磨擦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對年輕人來說,氣短也好,乃至急劇的心跳也好,都是愉快的,因為馬上就會過去,而過去之後就會更充分地感到體魄的健康和心情的歡暢。

醫學院放假期間,無非是到醫院裡去值班——每週值3班半——對她來說,這是十分輕鬆的,等於休息。當然,不值班就會更輕鬆,不過卓婭已經習慣于雙重負擔:她半工半讀已是第二個年頭了。在醫院裡沒有多少實習的機會,卓婭工作不是為了實習,而是為了掙錢,因為奶奶的退休金光買麵包還不夠,卓婭的助學金一花就沒了,父親從未寄來什麼,卓婭也不向他要。她不願向這樣的父親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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