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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135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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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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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了自己要到哪裡去,在樓下走廊裡愣住了站着不動。

從離他3個房間的一扇門裡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穿白大褂的人,腰部極為纖細,一下子就能被認出來。


  

薇加!

她正向這邊走來!他倆之間的直線距離沒有多遠,只消繞過靠牆的兩張病床。但奧列格沒有迎上前去,有一秒鐘可以考慮,還可以再考慮一秒鐘,再等一秒……

從那次巡診後,3天來她一直冷冰冰的,忙着幹事,沒有向他沒過友好的一瞥。

起先他心想——見她的鬼去吧,他也可以不理她。向她解釋還作揖他可不願……

但畢竟於心不忍!不忍傷她的心。對自己也不忍。難道此刻要像陌生人那樣擦肩而過?

他有什麼過錯?這是她的過錯:在打針的問題上欺騙他,希望他不幸。這應該是他不能原諒她!

她看也不看對方(但是看見了!)走到他身旁,奧列格違背自己的意願,用彷彿悄悄請求的聲音對她說:

「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

(語調很彆扭,但他自己覺得舒服。)

這時她才抬起一雙冷冰冰的眼睛,看見了他。

(說真的,憑什麼他要原諒她?……)

「薇拉·科爾尼利耶夫娜……您不想……再給我輸點血嗎?」

(似乎有點屈辱,但畢竟覺得舒服。)

「您不是拒絶接受輸血嗎?」她還是以不寬容的嚴峻態度望着他,但某種不信任在她那雙可愛的咖啡色的眼睛裡顫動了一下。

(算了,按她自己的看法,她並沒有過錯。在同一所醫院裡畢竟不能像冤家仇敵似地相處。)

「那次我覺得挺好。我願意再來一次。」

他臉上洋溢着微笑。與此同時,他的傷疤顯得有點彎曲,但也顯得短了些。

(眼下先原諒她,以後總能弄清楚原因。)

看她的眼神畢竟似有所動,也許是一定程度的噢悔。

「明天也許會有血漿送來。」

她好像還扶着一根無形的柱子,但這柱子似乎正在她手下熔化和彎折。

「不過一定要您給我輸!必須您來輸!」奧列格真心誠意地要求她。「否則我寧肯不要!」

她迴避這一切,努力不再看他,搖搖頭說:

「看情況再說。」

於是她就走過去了。

她很可愛,不管怎麼說,很可愛。

不過,他究竟要達到什麼目的?既然注定要服無期徒刑,他在這裡還謀求什麼呢?……

奧列懵懵懂懂地立在通道上,回想自己這是要上哪兒去。

對了,他是要去看看焦姆卡!

焦姆卡躺在兩人一間的小小病房裡,但另一個病人已經出院了,新病人要明天從手術室送來。暫時只有焦姆卡一個人住在那裡。

腿被截去已經一個禮拜了,最初的火焰也已經燃燒完。手術正在成為往事,可是腿還像先前一樣存在似的,仍在繼續折磨着他。焦姆卡簡直可以感覺到截去的那只腳的每個腳趾的搏動。

焦姆卡看到奧列格,像看到胞兄一樣高興。以前同室的病人確乎有如他的親人。一些女病號還送了些吃的東西給他,放在他床頭柜上,用餐巾蓋着。而醫院外面,不可能有人來看他和送東西來。

焦姆卡仰臥在床上愛撫着他的那條腿——其實剩下的只是大腿的一部分,再就是纏在上面的一大堆繃帶。但他的頭和手都能隨便活動。

「賠,你好,奧列格!」他握住奧列格伸過去的手。「來,坐下談談。病房裡怎麼樣?」

焦姆卡離開的樓上那間病房,對他來說是已經習慣了的天地。樓下這裡的護士和護理員都是另一些人,規矩也不一樣。她們老是吵架,斤斤計較誰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病房裡有什麼可談的,」奧列格望着焦姆卡瘦削得厲害、顯得很可憐的面孔。兩頓上好像被挖出了兩道槽,眉毛上部、鼻子、下巴似乎被輾壓和削尖了。「還是老樣子。」

「那個幹部還在那裡嗎?」

「還在那裡。」

「瓦季姆呢?」

「瓦季姆的情況不怎麼樣。金子沒有弄到。現在正擔心出現轉移。」

焦姆卡皺起了眉頭,像是談起自己的弟弟:

「真可憐。」

「所以說,焦姆卡,你得感謝上帝,你的那條腿被及時去掉了。」

「我這裡也有可能發生轉移。」

「不見得吧。」


  
「誰能預料呢?這些致命的單個細胞像黑夜裡特務的小船,是否已經偷渡過來了?在哪兒靠的岸?這——連醫生也看不見。」

「給你照愛克斯光嗎?」

「用小車推我去照。」

「我的朋友,現在你面前的道路很清楚:養好身體,學會使用拐棍。」

「不是一根,而是兩根枴杖。兩根。」

這可憐的孤兒什麼都考慮過了。他本來就像大人那樣沉着臉,現在更像個大人樣了。

「哪兒給你做枴杖?是這裡嗎?」

「矯形科。」

「總該免費吧?」

「我寫了申請書。我哪裡付得起錢呢?」

他倆都嘆了口氣,有點像年復一年沒有一絲歡樂的那種人的嘆息。

「明年你怎麼把十年級唸完畢業?」

「豁出命去也要唸完。」

「往後依靠什麼維持生活?你又不能再站到機床前去。」

「答應給殘疾津貼。我不知道,算二等還是三等。」

「要是三等,能發多少?」科斯托格洛托夫對於各種等級的殘疾津貼同各種民法一樣搞不清楚。

「就那麼回事罷了。只夠買麵包的,要買食糖就不夠了。」

焦姆卡像個男子漢,什麼都想到了。腫瘤非要把他的生命之船鑿沉不可,而他依然掌着自己的舵。

「還想上大學嗎?」

「得努力爭取。」

「學文學?」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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