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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 140 / 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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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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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法官一起,你一言我一語地批評她們,指出她們的行為是多麼可恥,多麼卑劣,他在自己嚴厲聲音的感染下,從自己23年的生活經歷中對她們舉出他所知道的一些誠實人的例子,他們有一切條件和機會盜竊,但是他們卻沒有那樣做。薇拉用毫不留情的言辭鞭撻她們,心裡知道這些激烈的話將會隨着她們被寬大處理而淡化。兩個姑娘獲得寬恕後走了,但在這之後的好些日子,她們碰見薇拉時臉上沒有一點笑容,不僅不走到跟前對他的高尚舉動表示感謝,反而故作沒有看見他的樣子。這使他非常驚訝而又大惑不解!說她們不懂得自己倖免于什麼樣的命運吧,可也說不通,因為她們是在法院裡工作,對這一切都十分清楚。

他忍不住走到尼娜跟前,主動問她是否高興。尼娜回答說:「有什麼可高興的?現在非換工作不可。光靠那點工資我是沒法生活的。」而長得比較討人喜歡的卡佳呢,薇拉又一次請她去看電影,她回答說:「不,我只會光明正大地出去散步,不會鬼鬼祟祟地去看電影!」


  

他就帶著這樣一個疑團從出差的地方回來了,直到現在還在想這件事。姑娘們的忘恩負義深深地刺痛了他。他知道生活是比較複雜的,不像頭腦簡單的、直爽的父親所想的那樣,但哪知事實上還要複雜得多。薇拉究竟該怎麼辦?不饒恕她們?還是什麼也不說,裝做沒察覺這些被重複使用的印花?要是這樣,他的全部工作還有什麼意義?

父親沒有再問,薇拉也寧願不再說什麼。

父親根據這一又被笨拙的手化為烏有的事件,徹底得出了結論:一個人要是小時候沒有主心骨,將來也不會有。很難生自己親生兒子的氣,而只是為他非常惋惜、懊惱罷了。

他們在外面似乎坐得太久了,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感到兩腿有點兒冷,很想躺下。他讓薇拉吻了吻他。放兒子走後,他向病房走去。

病房裡大夥正談得熱閙。誠然,主要講演者的嗓門沒有聲音:他就是先前經常到他們這裡來的那位部長派頭的哲學講師,後來他的喉嚨開了刀,日前剛從外科病房轉到二樓放射科病房。

他喉嚨前部最顯著的地方插着一個金屬的玩意兒,樣子像少先隊紅領巾的卡頭。這位講師頗有教養,是一個能使人產生好感的人,所以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竭力不傷害他的自尊心,看到他喉頭這個夾子怎樣使他抽動也不動聲色。這位哲學家,為了使大夥多少能聽到他的聲音,現在每次說話都把一個指頭按在夾子上。他一向喜歡講話,習慣于發議論,動了手術以後他也充分發揮失而復得的功能。

他站在病房中間的地方,用比耳語稍大一點的嘶啞聲音在講故事:一個過去的軍需官把全套傢具。雕像、花瓶、鏡子都拖到自己家中,起初所有這些東西是從歐洲運來的,後來又從舊貨店露了出來。結果怎麼樣呢?他承認了錯誤,把房子交給了兒童福利機構,只給了他一個警告處分,沒有判刑。”

「同志們!」魯薩諾夫解釋說。「既然他海過了,認識了,還把房子交給了兒童福利單位,何必對他採取極端措施呢?」

「可笑倒是可笑,」科斯托格洛托夫還是那麼慢慢吞吞地說,「不過,請問,這一切您從哲學上如何解釋呢?」

講師攤開了一隻手臂,另一隻手按在喉嚨上:

「是資產階級思想的殘餘。」

「為什麼偏偏是資產階級的?」科斯托格洛托夫嘟噥說。

「那還能是什麼階級的?」瓦季姆留神起來。今天他恰恰有看書的情緒,整個病房卻偏偏不得安靜。

蘇聯南方的休養勝地。科斯托格洛托夫從倒懸狀態中抬起頭來,腦袋挨到枕頭上,以便使自己能看清瓦季姆以及其他所有的人。「我看這是人類的貪心,而不是什麼資產階級思想意識。貪婪的人在資產階級之前就有,在資產階級之後還會有!」魯薩諾夫尚未躺下。


  

他居高臨下地教訓科斯托格洛托夫:「這類情況,如果好好挖掘一下,總是可以找到資產階級的社會根源的。」科斯托格洛托夫搖了搖頭,彷彿陣了一口:「什麼社會根源不根源,全是胡說八道!」「怎麼是胡說八道?!」帕維爾·尼古拉耶維奇急忙按住腰部,彷彿那裡被紮了一刀。如此放肆無禮的論調即使出自啃骨者之口也使他感到意外。「怎麼是胡說八道呢?」瓦季姆困惑不解地揚起了兩道黑眉。

「這是明擺着的,」科斯托格洛托夫嘟噥着把身于又抬高了些,現在已經是半坐半靠了。「你們的頭腦裡塞滿了這種貨色。」「『塞滿貨色』是什麼意思?您對自己的話負不負責任?」魯薩諾夫尖聲叫道,一下子來勁了。「『你們』指的是誰?」瓦季姆挺直了腰板,但書本還那麼擱在他腿上。

「我們不是機器人。我們並不盲目接受任何信條。」「你們都包括誰?」科斯托格洛托夫呲牙咧嘴地問。一綹額發耷拉著。

「我們!我們這一代。」「你們為什麼要接受所謂社會根源這種謬論?要知道,這根本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種族主義。」「什——麼?!」魯薩諾夫几乎是吼叫了起來。「就是那麼回事!」科斯托格洛托夫也以吼叫回敬他。

「大家聽聽!大家都聽聽!」魯薩諾夫甚至身子歪了一下,他揮動着兩手呼籲全病房的人到這邊來。「我要求大家作證!我要求大家作證!這是意識形態方面的破壞活動!!」

這時科斯托格洛托夫霍地把兩腿從床上放下來,晃着兩隻胳膊肘對魯薩諾夫做了一個極其下流的動作,還用寫在圍牆上的那種司空見慣的髒話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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