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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葡萄 - 21 /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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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的葡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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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出現了奇怪的情形:二十來家變成了一家。孩子們成了大家的孩子,丟了老家成了大家共同的損失,西部的好光景成了大家共同的美夢。一個生病的孩子,會在二十家百來個人的心頭投下絶望的陰影:如果育人在帳篷裡生產,會使百來個人悄悄擔一夜心,第二天早晨,又使這百來個人滿心歡喜,會在一無所有的家裡發現一件送給新生嬰兒的禮物。晚上在篝火邊一坐,二十家人就成了一家。

他們成了宿營的單元,共同度過黃昏和夜晚的單元。有人取出六絃琴彈奏起來。都是民間的歌曲,大家就在夜色中歌唱。


  

每夜都產生個世界,到天亮,這個世界又象馬戲班似的拆散了。起初,人們對這種臨時建成隨即又拆散的世界還有點兒陌生。然而他們漸漸學會了建設世界的技能。於是領袖出現了,法律形成了,種種規則實施起來了。

隨着向西遷移,這些世界漸漸完備,建設者有了越來越豐富的經驗。

這些人家懂得了必須尊重哪些權利。譬如互不侵犯私生活的權利:各自保守歷史秘密的權利;說和聽的權利;拒絶幫忙或者接受援助的權利,幫助別人或者謝絶幫助的權利;少年求愛或者少女接受求愛的權利;饑餓的人要吃的權利:還有在一切權利之上的孕婦和病人受到照顧的權利等等。

這些人家懂得了有些權利是有害的,必須清除。譬如侵犯人傢俬生活的權利;別人在帳篷裡安睡你去吵吵閙閙的權利,姦淫盜竊和謀殺的權利等等。

因為如果允許這類權利存在,這些小小的世界就一夜也不得安生。

隨着這些世界西遷,規則成了法律,雖然沒有誰對這些人家這麼宣佈過。

把帳篷附近搞得稀臟是非法的,弄髒飲水也是非法的;在挨俄的人身旁大嚼又不請他分享也是非法的。

有了法律也就有了懲罰。懲罰只有兩種:一場既快又狠的毆鬥或者驅逐。

驅逐是最重的懲罰,破壞法律的惡名從此跟住受罰的人,任何一個世界都沒有他立足之地了。

遵守規則的人家都知道,在這些世界裡他們能得到安全。一種保險制度也在這些世界裡形成。有東西吃的得養活沒東西吃的,這也就保證了自己不至于挨餓。每逢一個嬰兒死了,就會在帳篷口積起一疊銀幣,因為嬰兒必須好好埋葬,它的一生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享受了。

這些世界是在晚上建成的。打公路上來的人用帳篷,用他們的良心和頭腦建成了這些世界。這些人家過去在夜裡各有各的房屋,白天各有各的田地,都是界限分明的,現在他們組成了新的單位,界限也改變了。在漫長炎熱的白天,他們坐在緩緩西去的汽車裡,到夜裡,他們跟遇到的任何集體結合起來。

他們就這樣改變着他們的社會主活——世界上只有人類才能這樣改變他們的生活。他們已經不是農民,而是流民了。原先傾注在田地上的想頭和打算,現在傾注在路上,傾注在遠方,在西部了。他想的和擔憂的,已經跟雨量風沙,跟農作物的生長不再相干,一雙雙眼睛盯住了車輪,一對對耳朵傾聽著隆隆響的馬達,一顆顆心關注着機油、汽油和越磨越薄的輪胎。

這時候,壞了一樣零件就是一場悲劇。這時候,經常桂在心頭的就是晚上的水和火上的食物。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繼續前進的體力和意志。過去大家害怕旱災或是水災,現在卻害怕種種足以阻礙西去的事,大家的心早已提前飛到了西部。

十八

汽車使勁地爬過一些山坡,上了平坦的高原。水逐漸稀罕了,得花錢買,五分,一毛,一毛五一加侖。然後又有一些山峰,他們避開太陽,開夜車越過頂峰,慢騰騰地下坡,天亮的時候,就看見山下的科羅拉多河了。車子過了橋,開進遍地砂石的荒原。


  
爸嚷道:「到加利福尼亞了!」湯姆說:「才到沙漠,得找個有水的地方休息一下。」公路跟河流平行,河水在綠色的蘆葦叢裡奔流。河邊有個停宿處,兩輛汽車找了片空地停下,威爾遜支起了帳篷,約德家也把大油布綳上了繩子,搭好帳篷,湯姆說:「我要去河裡洗個澡,在樹蔭底下睡上一天。有誰一起去?」男人都去了,他們在柳樹叢裡脫去衣裳,下河坐在水裡,把頭露出水面,用河沙擦着身子。

各人頸項以下手腕以上都是白的,手跟臉卻曬成了棕黃色,鎖骨上都有個棕黃色的V字形。

爸出神地望着遠處的高山,說:「咱們就是從那些山裡過來的。」約翰叔叔把頭沒進水裡。「這就是加利福尼亞啊?看樣子並不怎麼富庶。」湯姆說:“還役過沙漠呢。

聽說沙漠糟透了。”諾亞問:「今晚打算過沙漠嗎?」湯姆轉問爸:「你看怎樣?」爸說:“我沒主見。稍微休息休息也好,尤其是奶奶。要不然,我倒想旱些過了沙漠,安頓下來找活兒干。

大概只剩四十塊錢了。要大家有活兒幹了,掙點錢,就放心了。”諾亞懶洋洋他說:“我只想永遠耽在這兒。在水裡躺着,不挨餓,不發愁。

象窩小豬躺在泥裡似的,一輩子躺在水裡。”兩個男人走來,朝他們喊:「能讓我們到水裡來坐坐嗎?」「這又不是我們的河。來吧!」那兩個人脫去工裝褲,剝下汗水濕透的藍襯衫,跨進水裡。他們是父子倆。

爸客氣地問:「上西部去?」「不。打西部回鄉。我們在西部掙不到飯吃。」「回鄉能過活嗎?」「不能,可至少能餓死在熟悉的鄉親們中間,不會餓死在那些恨我們的人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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