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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與黑 - 91 / 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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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與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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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一朵花,于連引用了維吉爾《農事詩》中的幾個句子,並且認為沒有什麼詩能和德利爾神甫的詩比美。一句話,他百般恭維院士。然後他用一種最無所謂的口吻說:

「我猜想德·拉莫爾小姐一定是繼承了哪一位伯父的遺產,才為他戴孝。」


  

「怎麼!您在這個家裡,」院士突然站住了,說,「竟然不知道她的這個怪癖?事實上,奇怪的是她母親竟也允許這類事情,我們私下說說,在這個家裡出眾實在也不是因為性格的力量。瑪蒂爾德小姐一個人的性格力量抵得上他們所有的人,她牽着他們的鼻子走。今天是四月三十日!」院士站住,狡獪地望着于連。于連微微一笑,儘力裝作已經心領神會。

「牽着全家人鼻子走,穿黑連衣裙,四月三十日,這中間有什麼關係?」他心裡想,「我一定比我自己想的還要笨。」

「我應該承認……」他對院士說,眼神還充滿着疑問。

「我們到花園裡轉一圈,」院士說,看到有機會講一個長長的風雅故事,不禁欣欣然。「怎麼!您果真不知道一五七四年四月三十日發生了什麼事嗎?」

「在什麼地方?」于連驚訝地問。

「在格萊沃廣場。」

于連很驚訝,這個詞兒並沒有讓他明白什麼。好奇心,期待着聽見一個與他的性格如此相合的悲慘故事,這都使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講故事的人最喜歡看見聽講者這副模樣了。院士很高興能碰上一隻從未聽過的耳朵,於是詳詳細細地講給于連聽:一五七四年四月二十日,當時最英俊的青年博尼法斯·德·拉莫爾和他的朋友,皮埃蒙特的紳士阿尼巴爾·德·柯柯納索,在格萊沃廣場被斬首。「拉莫爾是瑪格麗特·德·納瓦爾王妃心愛的情夫;請注意,」院士說,“德·拉莫爾小姐的名字是瑪蒂爾德—瑪格麗特。

拉莫爾同時還是德·阿朗松公爵的寵臣和納瓦爾國王的密友。納瓦爾國王就是後來的亨利四世,他的情婦的丈夫。一五七四年這一年封齋前的星期二那天,當時宮廷在聖日耳曼,可憐的國王查理九世快死了。王太后卡特琳·德·美第奇把拉莫爾的朋友,那兩位親王,囚禁在宮中,拉莫爾想把他們救出去。

他率領兩百名騎兵來到聖日耳曼圍牆下,德·阿朗松公爵害怕了,拉莫爾就被交給劊子手。

「但是,真正打動瑪蒂爾德小姐的,七、八年前她親口對我承認的,那時她才十二歲,因為那是個人頭啊,是個人頭啊!……」院士抬起眼睛望着天空。「在這場政治災難中真正打動她的,是瑪格麗特·德·納瓦爾王后藏在倍萊沃廣場的一所房子裡,竟敢派人向劊子手索要情人的腦袋。第二天午夜,她捧着那顆頭顱,坐上車,親手把它葬在蒙特瑪爾山腳下的小教堂裡。」

「這是可能的嗎?」于連叫起來,深受感動。

「瑪蒂爾德小姐看不起她哥哥,因為正如您所看到的,他根本不把這段古老的歷史放在心上,四月三十日也不戴孝。自從這次有名的極刑之後,為了紀念拉莫爾對柯柯納索的親密友誼,這個柯柯納索是個意大利人,名字叫作阿尼巴爾,因此這個家庭的所有男人都叫這個名字。而且,」院士放低聲音補充說,「據查理九世本人說,這個柯柯納索是一五七二年八月二十四日最殘忍的殺人犯之一。但是,我親愛的索萊爾,您經常和這個家的人一起吃飯,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事情呢?」

「原來就是為這,德·拉莫爾小姐吃飯時兩次叫她哥哥阿尼巴爾。我還以為聽錯了呢。」

「這是一種責備。奇怪的是侯爵夫人竟容忍這種瘋狂……將來這個高個子姑娘的丈夫有他好看的呢!」

這句話後邊又跟了五、六句諷刺。院士眼裡閃爍着快樂和親密的光芒,使于連感到不快。「我們兩個僕人在講主人的壞話呢,」他想。「但是出自這個學士院的人口中,什麼也不應讓我感到奇怪。」


  
有一天,于連無意間撞見他跪在德·拉莫爾侯爵夫人面前;他在為他的一個外省的侄子求一個煙草收稅人的職務。德·拉莫爾小姐的一個年輕侍女像從前的愛麗莎一樣追求于連,晚上她讓他明白,她的女主人戴孝絶不是為了引人注目。這個古怪的行動紮根在她性格的深處。她真地愛那個拉莫爾,他是那個時代最有才智的王后的心愛情人,他為了想讓朋友們獲得自由而死。

而且是怎樣的朋友啊!王族的首位親王和亨利四世。

于連已經習慣了德·萊納夫人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完美的自然,而在巴黎的所有女人身上卻只看到矯揉造作;只要他心情稍微有些憂鬱,就找不出話來跟她們說。德·拉莫爾小姐是個例外。

他開始不再把舉止高貴所具有的那種美視為心靈乾枯了。他跟德·拉莫爾小姐有過幾次長談。她有時在晚飯後跟他一起在花園裡沿著客廳開着的那些窗子散步。有一天,她對他說,她讀過多比涅的歷史著作和布蘭多姆的作品。

「奇特的讀物,」于連想,「而侯爵夫人連瓦爾特·司各特的小說都不准她看!」

一天,她向他講述亨利三世時代的一個年輕女人的行為:她發現丈夫不忠,就用匕首將他刺死。這是她剛剛在艾圖瓦爾的《回憶錄》中讀到的。她的眼睛裡閃爍着喜悅的光芒,證明她的傾慕是真誠的。

于連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一個處處受人敬重的,用院士的話說,牽着全家人鼻子走的女人,居然肯用一種近乎友誼的口吻跟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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