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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父子 - 122 / 3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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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父子

第122頁 / 共373頁。

它穿過窪地,爬上山崗,經過荒原,經過果園,經過公園,經過花園,越過運河、越過河流,經過羊群正在吃草的地方,經過磨坊正在運轉的地方,經過駁船正在漂流的地方,經過死人躺着的地方,經過工廠正在冒煙的地方,經過小溪正在奔流的地方,經過村莊簇集的地方,經過宏偉的大教堂高高聳立的地方,經過生長着石竹、狂風反覆無常地有時使它表面平順光滑、有時又使它興波起浪的蕭瑟淒涼的荒原;它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響着,向遠方開去,除了塵埃與蒸汽外,不留下其他任何痕跡,就像在那個冷酷無情的怪物——死亡的軌道上前進一樣!

迎着風和光,迎着陣雨和陽光,它轉動着,吼叫着,猛烈地、迅速地、平穩地、確信地向遠方開去,向更遠的地方開去。巨大的堤壩和宏偉的橋樑像一束一英吋寬的陰暗的光線閃現在眼前,然後又消失了。它向遠方,更遠的地方開去,向前,永遠向前地開去,瞥見了茅舍,瞥見了房屋、公館、富饒的莊園,瞥見了農田和手工作坊,瞥見了人們,瞥見了古老的道路和小徑(當它們被拋在後面的時候,看去是那麼荒涼,渺小和微不足道——它們也確實如此——)、在難以制服的怪物——死亡的軌道上,除了瞥見這些東西之外,又還有什麼別的呢?


  

它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響着,向遠方開去;它重新投入地面,以狂風暴雨般充沛的精力和堅韌不拔的精神向前奔駛;在黑暗與旋風中它的車輪似乎倒轉,猛烈地向後面退回去,直到射向潮濕的牆上的光輝顯示出,它的頂部表面正像一條湍急的溪流一般向前飛奔過去。它發出了歡天喜地的尖叫聲,呼吼着,卡嗒卡嗒地響着,又一次進入了白天和經過了白天,急匆匆地繼續向前奔馳着;它用它黑色的呼吸唾棄一切,有時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停歇一分鐘,一分鐘以後他們就再也看不見了;它有時貪婪無厭地狂飲着水,當它飲水的噴管還沒有停止滴水之前,它就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響着,開向紫紅色的遠方去了!

當它急急匆匆、不可抗拒地向着目標奔馳的時候,它尖叫、呼吼得更響更響了;這時它的道路又像死亡的道路一樣,厚厚地鋪蓋着灰燼。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黑暗了。在很下面的地方是黑暗的水池,泥濘的衚衕,簡陋的住宅。附近有斷垣殘壁和坍塌的房屋,通過露出窟窿的屋頂和破損的窗子可以看到可憐的房間,房間中顯露出貧困與熱病的各種慘狀;煙塵、堆積的山牆、變形的煙囪、殘破的磚頭和廢棄的灰漿,把畸形的身心關在裡面,並且堵擋住陰暗的遠方。當董貝先生從車廂窗戶望出去時,他沒有想到,把他運載到這裡來的怪物只不過是讓白天的亮光照射到這些景物上面,它沒有製造它們,也不是它們發生的原因。這是恰當的旅程終點,也可能是一切事物的終點——它是多麼破落與淒涼。

因此,當他沿著那條思路想下去的時候,那個殘酷無情的怪物仍然出現在他眼前。一切事物都暗淡地、冷酷地、死氣沉沉地看著他,他也同樣地看著它們,他到處都看到與他的不幸相似的地方。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毫無憐憫心地慶賀着對他的勝利,不論這種慶賀採取什麼形式,它都傷害與刺痛了他的高傲與妒嫉心;特別是當它與他分享他對那死去的孩子的熱愛或參與他對他的回憶的時候,他的痛苦就格外強烈。

在這一次旅行中有一張臉孔經常出現在他的浮思漫想之中;前一天夜間他曾看見它,它也看見他,它上面的兩隻眼睛雖然被淚水弄模糊了,而且立即被兩隻發抖的手摀住了,但是卻覺察到了他的靈魂。他在旅程中看到它就跟昨天夜間的表情一樣,膽怯地向他懇求。它並不是責備的表情,但其中卻有某些疑問,几乎可以說是幾分縹緲不定的希望;當他再去看它的時候,這縹緲不定的希望消失了,變為悲傷絶望的確信(確信他不喜歡她),所以它又有些像責備。當想到弗洛倫斯的這張臉的時候,他感到煩惱。


  

是不是因為他看到這張臉感覺到什麼新的內疚呢?不是,而是因為這張臉在他內心所喚醒的、他先前曾經模糊產生的感覺,現在已充分形成,清楚地表達出來,使他十分心煩意亂,它眼看著就要變得十分強烈,使他無法安寧;是因為這張臉把他遭到的挫折和受到的殘害體現出來,它無處不在,似乎像空氣一樣包圍着他;是因為這張臉給他正在想著的殘酷無情的敵人的箭裝上倒鈎,把一把兩刃的利劍交到敵人手中;是因為他站在那裡,給眼前不斷變化的景物塗上一層與他自己思想一樣病態的顏色,使它成為一幅崩潰與衰敗的圖景,而不是使它充滿了美好的希望,預示着似錦的前程;這時候他心中十分清楚:生命跟死亡一樣能引起他的哀怨。一個孩子逝世了,一個孩子活下來。為什麼是他希望所寄託的對象被奪走了,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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