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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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馬一看見匹克威克先生手裡拿着鞭子走過來，立刻把先前它所貪戀的打旋的運動改做了倒退的運動，而且是如此之毅然決然，立刻把始終在繮繩那一頭的文克爾先生拖了就跑：跑得比快步走的速度還快一點：向着他們來的方向。匹克威克先生跑上去幫忙，但是他向前跑得越快，馬就倒退着跑得越快。

一大陣的腳步聲和一大片揚起的灰塵；最後，手臂几乎被拉脫了臼的文克爾先生，老老實實地鬆了手。馬站住了，看看，搖搖頭，轉過身去，靜靜地小跑着回洛徹斯特去了，留下文克爾先生和匹克威克先生茫然若失地面面相覷。不多遠的地方的一陣軋軋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他們抬頭一看。

「我的天哪!」痛苦的匹克威克先生喊，「另外那匹馬跑走了!」

可惜是真的。那牲口被喧聲驚動了，而繮繩又是在它背上。結果是猜得到的。它把四輪車拉在背後跑走了，四輪馬車裡面是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這一場競賽時間不長。特普曼先生投身于一排小樹叢中，史拿格拉斯先生學了他的樣，馬使四輪車撞上了一座木橋，使輪子和車身分了家，車廂和駕駛台脫了節；最後楞楞地站住了凝視着它所造成的殘破的東西。

兩位沒有摔倒的朋友的第一件事是把不幸的同伴們從樹叢的床上解救出來~~這一工作使他們感到說不盡的滿意，因為發現他倆並沒有受傷，只有衣服上的種種裂口和荊棘劃破的許多皮傷。第二件要做的是把馬卸下來。做好這種繁雜的工作之後，大家緩步前進了，把馬牽在身邊，丟下車子聽天由命去了。

一小時的步行之後，旅行者們走到了一家小小的路邊酒店；酒店面前有兩棵榆樹，一個馬槽和一塊路牌；後面有一兩個變了形的乾草堆；旁邊有一個菜園，周圍是亂七八糟混雜在一起的朽敗的披屋和發霉的下房。一個紅頭髮的男子在園子裡做工；匹克威克先生對他大聲地叫喚~~「哈囉!」

紅頭髮的人抬起了身，用手在眼睛上罩着，對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同伴們長久而冷淡地注視了一會兒。

「哈囉!」匹克威克先生又叫喚。

「哈囉!」是紅頭髮的人的回答。

「到丁格來谷有多遠？」

「七哩多。」

「路好嗎？」

「不，不好。」作了這簡單的回答，並且又對他們打量一番之後，這個紅頭髮的人就重新做起活來。

「我們要把這匹馬寄在這裡，」匹克威克先生說；「我想可以的，是嗎？」

「要把馬放在這裡，是嗎？」紅頭髮的人重複對方的話，倚在鋤頭上。

「當然是的，」這時已經牽着馬走到園子柵欄前面的匹克威克先生回答。

「師母，」~~紅頭髮的人吼似地喊，走出園子，對馬死死盯着~~「師母。」

一個瘦骨嶙嶙的高女人~~上下筆直沒有一點曲綫，穿了一件粗糙的藍色外衣，衣服的腰身弔在腋下一兩的地方~~應聲而來了。

「我們可以把馬放在這裡嗎，我的好奶奶？」特普曼先生走上前去用他的最富於誘惑性的聲調說。那女人對他們大家狠命地盯着，紅頭髮的人在她耳朵裡低低說了些什麼。

「不行，」女人略一考慮之後回答說，「我怕這種事情。」

「怕!」匹克威克先生叫。「這女人怕什麼!」

「上次已經叫我們吃過苦頭啦，」女人說，回頭就向屋子裡走；「我不跟他們多嚕嗦。」

「真是我平生碰到的最奇怪的事情，」吃驚的匹克威克先生說。

「我~~我~~我想，」文克爾先生低聲說，他的朋友們圍攏着他，「他們以為這匹馬是我們用什麼不名譽的方法弄來的。」

「什麼!」匹克威克先生叫，爆發了一陣憤慨。文克爾先生謹慎地又說了一遍自己的意見。

「哈囉，你這傢伙!」發怒的匹克威克先生說。「你以為這馬是我們偷來的？」

「當然是羅，」紅頭髮的人回答，咧開嘴一笑，從一隻聽覺器官咧到另外一隻聽覺器官，半個臉都皺了起來。他說了這話轉身走進屋子，砰的一聲帶上了門。

「像一場夢，」~~匹克威克先生情不自禁地說，「一場可怕的夢。想想看，一個人整天地徒步走着，牽了一條擺脫不了的可怕的馬!」沮喪的匹克威克派們怏怏不樂地走開了，那匹使大家都感到無比的嫌惡的高大的四足獸，慢騰騰地跟在他們背後。

四位朋友和他們的四隻腳的同伴走進通到馬諾莊園的小路的時候，已經是將近黃昏了：雖然已經這樣接近目的地了，但是想到他們的模樣的古怪和處境的可笑，他們卻提不起興緻，否則興緻應該是很大的。撕破的衣服，劃破的臉，滿是灰塵的鞋子，疲乏的臉色，尤其是那匹馬。啊，匹克威克先生多恨那匹馬呵：他時時刻刻用深仇大恨的眼光看看那高大的畜生；曾經不止一次地計算假使殺了它的話要破費多少錢；而現在，殺了它或者把它放了不管的想頭，十倍有力地衝進他的腦子了。小路轉了一個彎，突然出現了兩個人影，把他從這些可怕念頭的沉思中驚醒了。那是華德爾先生，和他的忠誠的隨從胖孩子。

「嘿，你們到哪裡去了？」好客的老紳士說。「我等了你們一整天。唔，你們的樣子是累了。什麼!破了皮!我希望沒有受傷吧~~呃‧唔，我聽到這話很高興~~很高興。那末你們翻了車，呃‧不必介意。這些地方常有的事故。喬~~該死的孩子，他又睡着了!~~喬，替這位紳士把馬牽走，牽到馬房裡去。」

胖孩子帶著馬在他們後面睏倦地蕩着；老紳士用樸實的字句慰問着他的賓客們~~他們把遭遇的事情加以合宜的改造，說了一番~~領着大家到廚房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