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克威克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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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兒子，那孩子在我初到這裡的時候大約有十二歲。關於這個女人的痛苦的劇烈程度，關於她用以忍受這些的溫和而忍耐的態度，關於她撫養那個孩子的時候的操心憂慮的苦痛，沒有人能夠恰當地想像出來。上天饒恕我這種猜測~~假使那是不仁的猜測的話~~但是我堅決地相信。而且我從心眼裡相信，那人好多年來有系統地試着弄碎她的心；但是她為了孩子的緣故忍受了一切，而且也是為了孩子的父親~~雖然這在許多人看來也許是奇怪的；因為，雖然他是一個畜生。雖然他待她很殘酷，然而她曾經一度愛過他：由於回憶到他曾經是她的什麼人，就在她的胸中喚起了在苦難中要容忍和溫順的感情；這種感情，除了女人之外，對於上帝創造的一切生物都是陌生的。

"他們很窮~~既然那男人過着這種日子，他們當然是非窮不可的；但是女人不停和不倦地操作，早晨。中午。夜裡，不分早晚地干，使他們得免于饑寒。這種操作只得到惡意的報答。夜裡經過那裡的人們~~有時已經是深夜了~~告訴大家說聽到一個悲痛的女人的呻吟和嗚咽，還聽到毆打的聲音；不止一次，孩子在半夜以後輕輕地去敲鄰居的門，到那裡躲避他的反常的父親醉後的暴行。

「在這些日子，這可憐的女子始終是我們的小小教堂的出席者，她來做禮拜的時候常常帶著她不能完全掩飾掉的。虐待和暴行的傷痕。每個星期日的早晨和下午，她一定來坐在她的老位置上，把孩子帶在身邊；雖然他們兩人都穿戴得很壞~~比許多地位不如他們的鄰居們還穿得壞得多~~不過他們總是整齊和清潔的。每人都對」可憐的愛德門德太太"友善地點一點頭。和藹地招呼一聲；有些時候，當她做完禮拜站在通到教堂大門的一小排榆樹下面和一個鄰居交談幾句的時候，或者懷着母親的驕傲和喜悅在旁邊看著她的健康的孩子和一些小朋友做遊戲的時候，她的憔悴的臉孔由於發自深心的感恩的表情而開朗起來；這時她的樣子雖不是高興和幸福的，至少是平靜而滿足的。

"過了五六年；孩子已經長成一個結實而發育健全的小伙子。把小孩子纖弱的身材和四肢加強和改造成為一個強壯男子的光陰，已經使他的母親的身體彎了，使她的腳力衰弱了；但是那本來應該扶持她的手臂卻不再在她的懷抱裡了，那本來應該使她愉快的臉孔卻不再望着她的臉了。她還是坐在她的老位置上，但是在她身邊有一個位置空着。《聖經》還是像向來一樣保存得很細緻，要讀的地方還是像向來一樣查明了疊好；但是卻沒有和她一道讀的人了；眼淚密而快地落在書上，字跡都模糊難辨了。鄰居們對她還像從前一樣和藹，但是她掉開頭躲避他們的招呼。現在再也不在老榆樹下面勾留了~~沒有對未來幸福的欣慰的預期了。這孤苦的女人把軟帽拉得更低些遮在臉上，匆匆地走掉了。

"那青年人假使還有記憶和良心的話，他只要想一想，從他的童年的最初直到那個時候，他沒有一件事不是這樣那樣地和他的母親長期的自願的犧牲相關聯的；她為他忍受了虐待。侮辱和暴行，一切都是為他。但是他，悍然不顧她那顆將要破碎的心，凶惡地故意忘懷她為他所做和所受的一切，跟一些墮落的。無賴的人混在一起，發瘋似的乾著一種要叫他送命和叫她丟人的冒險的勾當。這一點我要告訴你們嗎‧可悲的人性!你們是早已預料到的了。

"這不幸女子的悲苦和不幸的定數是要滿了。鄰近已經出過許多罪案；犯案的人一直沒有發現，所以他們的膽子更大了。一次，一件膽大妄為的劫案引起了他們沒有料到的一番警戒的追究和嚴密的搜索。小愛德門德和三個夥伴被人懷疑了。他被捉了去~~押了~~審了~~判了罪~~死刑。

"莊嚴的判決宣讀之後，法庭裡發出女人的一聲狂亂和刺耳的尖叫，這聲音到如今還在我耳朵裡響着。這聲叫喚，使犯人感到恐怖，那是審訊。判罪~~接近死亡~~都沒有喚起來的。他那始終含着執拗的怒氣緊緊閉着的嘴抖動了，而且不由自主地張了開來；臉變得灰白，每個毛孔裡都冒着冷汗；這個重罪犯人的強壯的四肢顫抖了，他在被告席上搖搖晃晃地站不住了。

"這受苦的母親在她的精神慘痛的最初的襲擊之下，向我面前一跪，熱烈地祈求那位在她的一切困難中支持她到現在的全能的神，讓她從這悲哀和苦難的世界解脫，饒了她的兒子的性命。接着是一陣悲痛的發作和一陣猛烈的掙扎，這種情景我但願永遠不再看到第二回。我知道她的心從那時起開始破碎了；但是我從來沒有聽到她的嘴裡滑出一聲訴苦或是怨言。

"看見這女人每天都到監獄的院子裡去，急切而熱烈地用感動和哀求的方法試想把她的硬心腸的兒子的心弄軟下來，真是一種悲慘的景況。徒然。他還是怏怏的，執拗的，無動于中的。甚至他的判決得到意外的減刑。改做十四年的放逐，也沒有能夠使他態度上的陰沉的執拗軟化片刻。

"但是，支持了她那麼久的那種聽天由命和忍耐的精神，不能夠抵敵她肉體上的衰弱了。她病倒了。她從床上爬起來拖着搖晃的腿子又去看她的兒子一次，但是她精疲力竭，無力地倒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