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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 45 / 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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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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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以「草堂」為題,寫的主要是草堂景物和定居草堂的心情。堂用白茅蓋成,背向城郭,鄰近錦江,座落在沿江大路的高地上。從草堂可以俯瞰郊野青蔥的景色。詩的開頭兩句,從環境背景勾勒出草堂的方位。中間四句寫草堂本身之景,通過自然景色的描寫,把自己歷盡兵燹之後新居初定時的生活和心情,細緻而生動地表現了出來。

「榿林礙日」、「籠竹和煙」,寫出草堂的清幽。它隱在叢林修篁深處,透不進強烈的陽光,好象有一層漠漠輕煙籠罩着。「吟風葉」,「滴露梢」,是「葉吟風」,「梢滴露」的倒文。說「吟」,說「滴」,則聲響極微。連這微細的聲響都能察覺出,可見詩人生活得多麼的寧靜;他領略、欣賞這草堂景物,心情和草堂景物完全融合在一起。因此,在他的眼裡,烏飛燕語,各有深情。「暫止飛烏將數子,頻來乳燕定新巢」,羅大經《鶴林玉露》說這兩句「蓋因烏飛燕語而類己之攜雛卜居,其樂與之相似。此比也,亦興也」。詩人正是以自己的歡欣,來體會禽鳥的動態的。在這之前,他象那「繞樹三匝,無枝可棲」的烏鵲一樣,帶著孩子們奔波于關隴之間,後來才飄流到這裡。草堂營成,不但一家人有了個安身之處,連禽鳥也都各得其所。那麼,翔集的飛烏,營巢的燕子,不正是與自己同其喜悅,莫逆於心嗎?在寫景狀物的詩句中往往寓有比興之意,這是杜詩的特點之一。然而杜甫之卜居草堂,畢竟不同於陶淵明之歸隱田園,杜甫為了避亂才來到成都,他初來成都時,就懷着「信美無與適,側身望川梁。鳥雀各夜歸,中原杳茫茫」(《成都府》)的覊旅之思;直到後來,他還是說:「此身那老蜀,不死會歸秦。」因而草堂的營建,對他只不過是顛沛流離的辛苦途程中息肩之地,而終非投老之鄉。從這個意義來說,儘管新居初定,景物怡人,而在寧靜喜悅的心情中,總不免有徬徨憂傷之感。「以我觀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王國維《人間詞話》)這種複雜而微妙的矛盾心理狀態,通過「暫止飛烏」的「暫」字微微地透露了出來。


  

尾聯「旁人錯比揚雄宅,懶惰無心作《解嘲》」,有兩層涵意。揚雄宅又名草玄堂,故址在成都少城西南角,和杜甫的浣花草堂有着地理上的聯繫。杜甫在浣花草堂吟詩作賦,幽靜而落寞的生活,有些和左思《詠史》詩裡說的「寂寂揚子宅,門無卿相輿」的情況相類似。揚雄曾閉門著書,寫他那模擬《周易》的《太玄》,草玄堂因而得名。當杜甫初到成都,寓居浣花溪寺時,高適寄給他的詩說:「傳道招提客,詩書自討論。……草《玄》今已畢,此後更何言?」(《贈杜二拾遺》)就拿他和揚雄草《玄》相比;可是他的答覆卻是:「草《玄》吾豈敢,賦或似相如。」(《酬高使君相贈》)這詩說草堂不能比擬揚雄宅,也是表示自己並沒有象揚雄那樣,寫《太玄》之類的鴻篇巨著。這意思是可以從上述答高適詩裡得到印證的。此其一。揚雄在《解嘲》裡,高自標榜,說自己閉門草《玄》,闡明聖賢之道,無意于富貴功名。實際上,他之所以寫這篇《解嘲》,正是發泄宦途不得意的憤懣之情。而杜甫只不過把這草堂作為避亂偷生之所,和草玄堂裡的揚雄心情是不同的,因而也就懶于發那《解嘲》式的牢騷了。這是第二層意思。

詩從草堂營成說起;中間寫景,用「語燕新巢」作為過脈;最後由物到人,仍然回到草堂,點出身世感慨。「背郭堂成」的「堂」,和「錯比揚雄宅」的「宅」遙相呼應。關合之妙,不見痕跡。

(馬茂元)

戲為六絶句

戲為六絶句

杜甫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

今人嗤點流傳賦,不覺前賢畏後生。

王楊盧駱當時體,輕薄為文哂未休。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縱使「盧王操翰墨,劣於漢魏近風騷」;

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才力應難跨數公,凡今誰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

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

竊攀屈宋宜方駕,恐與齊梁作後塵。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

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

清人李重華在《貞一齋詩話》裡有段評論杜甫絶句詩的話:

七絶乃唐人樂章,工者最多。……李白、王昌齡後,當以劉夢得為最。緣落筆朦朧縹緲,其來無端,其去無際故也。杜老七絶欲與諸家分道揚鑣,故爾別開異徑。獨其情懷,最得詩人雅趣。……

他說杜甫「別開異徑」,在盛唐七絶中走出一條新路子,這是熟讀杜甫絶句的人都能感覺到的。除了極少數篇章如《贈花卿》、《江南逢李龜年》等外,他的七絶確是與眾不同。


  
首先,從內容方面擴展了絶句的領域。一切題材,感時議政,談藝論文,紀述身邊瑣事,凡能表現于其他詩體的,他同樣用來寫入絶句小詩。

其次,與之相聯繫的,這類絶句詩在藝術上,它不是朦朧縹緲,以韻致見長之作;也缺乏被諸管弦的唱嘆之音。它所獨開的勝境,乃在於觸機成趣,妙緒紛披,讀之情味盎然,有如圍爐閒話,剪燭論心;無論感喟歔欷,或者嬉笑怒罵,都能給人以親切、真率、懇摯之感,使人如見其人,如聞其聲。樸質而雅健的獨特風格,是耐人咀嚼不盡的。

《戲為六絶句》(以下簡稱《六絶句》)就是杜甫這類絶句詩標本之一。

以詩論詩,最常見的形式是論詩絶句。它,每首可談一個問題;把許多首連綴成組詩,又可見出完整的藝術見解。在我國詩歌理論遺產中,有不少著名的論詩絶句,而最早出現、最有影響的則是杜甫的《六絶句》。

《六絶句》作於上元二年(761),前三首評論作家,後三首揭示論詩宗旨。其精神前後貫通,互相聯繫,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

《六絶句》第一首論庾信。杜甫在《春日憶李白》裡曾說,「清新庾開府」。此詩中指出庾信後期文章(兼指詩、賦),風格更加成熟:「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健筆凌雲,縱橫開闔,不僅以「清新」見長。唐代的「今人」,指手劃腳,嗤笑指點庾信,適足以說明他們的無知。因而「前賢畏後生」,也只是諷刺的反話罷了。

第二、三首論初唐四傑。初唐詩文,尚未完全擺脫六朝藻繪余習。第二首中,「輕薄為文」,是時人譏哂「四傑」之辭。史炳《杜詩瑣證》解此詩云:「言四子文體,自是當時風尚,乃嗤其輕薄者至今未休。曾不知爾曹身名俱滅,而四子之文不廢,如江河萬古長流。」

第三首,「縱使」是杜甫的口氣,「盧王操翰墨,劣於漢魏近風騷」則是時人哂笑四傑的話(詩中盧王,即概指四傑)。杜甫引用了他們的話而加以駁斥,所以後兩句才有這樣的轉折。意謂即便如此,但四傑能以縱橫的才氣,駕馭「龍文虎脊」般瑰麗的文辭,他們的作品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

這三首詩的用意很明顯:第一首說,觀人必觀其全,不能只看到一個方面,而忽視了另一方面。第二首說,評價作家,不能脫離其時代的條件。第三首指出,作家的成就雖有大小高下之分,但各有特色,互不相掩。我們應該恰如其分地給以評價,要善於從不同的角度向前人學習。

這些觀點,無疑是正確的。但這三首詩的意義,遠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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