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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51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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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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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是傑出的政治家,武宗李炎朝任宰相,在短短的秉政六年中,外攘回紇,內平澤潞,扭轉了長期以來唐王朝積弱不振的混亂局面。可惜宣宗李忱繼位之後,政局發生變化,白敏中、令狐綯當國,一反會昌時李德裕所推行的政令。他們排除異己,嫉賢害能,無所不用其極;而李德裕則更成為與他們勢不兩立的打擊、陷害的主要對象。其初外出為荊南節度使;不久,改為東都留守;接着左遷太子少保,分司東都;再貶潮州司馬;最後,終於將他竄逐到海南,貶為崖州司戶參軍。這詩便是在崖州時所作。

這首詩,同柳宗元的《與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華親故》頗有相似之處:都是篇幅短小的七言絶句,作者都是遷謫失意的人,寫的同樣是以山作為描寫的背景。然而,它們所反映的詩人的心情卻不同,表現手法及其意境、風格也是迥然各別的。


  

作為身繫安危的重臣元老李德裕,即使處于炎海窮邊之地,他那眷懷故國之情,仍然鍥而不捨。王讜《唐語林》卷七云:「李衛公在珠崖郡,北亭謂之望闕亭。公每登臨,未嘗不北睇悲哽。題詩云……」他登臨北睇,主要不是為了懷念鄉土,而是出於政治的嚮往與感傷。「獨上高樓望帝京」,詩一開頭,這種心情便昭然若揭;因而全詩所抒之情,和柳詩之「望故鄉」是有所區別的。「鳥飛猶是半年程」,極言去京遙遠。這種藝術上的誇張,其中含有濃厚的抒情因素。人哪能象鳥那樣自由地快速地飛翔!可是即使是鳥吧,也要半年才能飛到。這裡,深深透露了依戀君國之情,和屈原在《哀郢》裡說的「哀故都之日遠」,同一用意。

再說,雖然同在遷謫之中,李德裕的處境和柳宗元也是不相同的。

柳宗元之在柳州,畢竟還是一個地區的行政長官,只不過因為他曾經是王叔文的黨羽,棄置邊陲,不加重用而已。他思歸不得,但北歸的這種可能性還是有的;否則他就不會乞援于「京華親故」了。而李德裕之在崖州,則是白敏中、令狐綯等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改採取的一個決定性的步驟。在殘酷無情的派系鬥爭中,他是失敗一方的首領。那時,他已落入政敵所佈置的彌天羅網之中。歷史的經驗,現實的遭遇,使他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必然會貶死在這南荒之地,斷無生還之理。沉重的陰影壓在他的心頭,於是在登臨看山時,着眼點便在於山的重疊阻深。「青山似欲留人住,百匝千遭繞郡城。」這「百匝千遭」的繞郡群山,不正成為四面環伺、重重包圍的敵對勢力的象徵嗎?人到極端困難、極端危險的時刻,由於一切希望已經斷絶,對可能發生的任何不幸,思想上都有了準備,心情往往反而會平靜下來。不詛咒這可惡的窮山僻嶺,不說人被山所阻隔,卻說「山欲留人」,正是「事到艱難意轉平」的變態心理的反映。

詩中只說「望帝京」,只說這「望帝京」的「高樓」遠在群山環繞的天涯海角,通篇到底,並沒有抒寫政治的憤慨,遷謫的哀愁,語氣是優遊不迫,舒緩而寧靜的。然而正是在這優遊不迫、舒緩寧靜的語氣之中,包孕着無限的憂鬱與感傷。它的情調是深沉而悲涼的。

(馬茂元)

李憑箜篌引

李憑箜篌引

李賀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頽不流。

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濕寒兔。

此詩大約作於元和六年(811)至元和八年,當時,李賀在京城長安,任奉禮郎。李憑是梨園弟子,因善彈箜篌,名噪一時。「天子一日一回見,王侯將相立馬迎」,身價之高,似乎遠遠超過盛唐時期的著名歌手李龜年。他的精湛技藝,受到詩人們的熱情讚賞。李賀此篇想象豐富,設色瑰麗,藝術感染力很強。清人方扶南把它與白居易的《琵琶行》、韓愈的《聽穎師彈琴》相提並論,推許為「摹寫聲音至文」(見方扶南《李長吉詩集批註》卷一)。

詩的起句開門見山,「吳絲蜀桐」寫箜篌構造精良,藉以襯托演奏者技藝的高超,寫物亦即寫人,收到一箭雙鵰的功效。「高秋」一語,除了表明時間是九月深秋,還含有「秋高氣爽」的意思,與「深秋」、「暮秋」之類相比,更富含蘊。二、三兩句寫樂聲。詩人故意避開無形無色、難以捉摸的主體(箜篌聲),從客體(「空山凝雲」之類)落筆,以實寫虛,亦真亦幻,極富表現力。

優美悅耳的絃歌聲一經傳出,空曠山野上的浮雲便頽然為之凝滯,彷彿在俯首諦聽;善於鼓瑟的湘娥與素女,也被這樂聲觸動了愁懷,潸然淚下。「空山」句移情於物,把雲寫成具有人的聽覺功能和思想感情,似乎比「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更進一層。它和下面的「江娥」句互相配合,互相補充,極力烘托箜篌聲神奇美妙,具有「驚天地,泣鬼神」的魅力。第四句「李憑中國彈箜篌」,用「賦」筆點出演奏者的名姓,並且交代了演奏的地點。前四句,詩人故意突破按順序交待人物、時間、地點的一般寫法,另作精心安排,先寫琴,寫聲,然後寫人,時間和地點一前一後,穿插其中。這樣,突出了樂聲,有着先聲奪人的藝術力量。

五、六兩句正面寫樂聲,而又各具特色。「崑山」句是以聲寫聲,着重表現樂聲的起伏多變:「芙蓉」句則是以形寫聲,刻意渲染樂聲的優美動聽。「崑山玉碎鳳凰叫」,那箜篌,時而眾弦齊鳴,嘈嘈雜雜,彷彿玉碎山崩,令人不遑分辨;時而又一弦獨響,宛如鳳凰鳴叫,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芙蓉泣露香蘭笑」,構思奇特。帶露的芙蓉(即荷花)是屢見不鮮的,盛開的蘭花也確實給人以張口欲笑的印象。它們都是美的化身。詩人用「芙蓉泣露」摹寫琴聲的悲抑,而以「香蘭笑」顯示琴聲的歡快,不僅可以耳聞,而且可以目睹。這種表現方法,真有形神兼備之妙。

從第七句起到篇終,都是寫音響效果。先寫近處,長安十二道城門前的冷氣寒光,全被箜篌聲所消融。其實,冷氣寒光是無法消融的,因為李憑箜篌彈得特別好,人們陶醉在他那美妙的絃歌聲中,以致連深秋時節的風寒露冷也感覺不到了。雖然用語浪漫誇張,表達的卻是一種真情實感。「紫皇」是雙關語,兼指天帝和當時的皇帝。詩人不用「君王」而用「紫皇」,不單是遣詞造句上追求新奇,而且是一種巧妙的過渡手法,承上啟下,比較自然地把詩歌的意境由人寰擴大到仙府。以下六句,詩人憑藉想象的翅膀,飛向天庭,飛上神山,把讀者帶進更為遼闊深廣、神奇瑰麗的境界。「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樂聲傳到天上,正在補天的女媧聽得入了迷,竟然忘記了自己的職守,結果石破天驚,秋雨傾瀉。這種想象是何等大膽超奇,出人意料,而又感人肺腑。一個「逗」字,把音樂的強大魅力和上述奇瑰的景象緊緊聯繫起來了。而且,石破天驚、秋雨霶霈的景象,也可視作音樂形象的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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