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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03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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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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頷聯從門前進而擴展到對整個聖女祠環境氣氛的描繪—「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如絲春雨,悄然飄灑在屋瓦上,迷蒙飄忽,如夢似幻;習習靈風,輕輕吹拂着檐角的神旗,始終未能使它高高揚起。詩人所看到的,自然只是一段時間內的景象。但由於細雨輕風連綿不斷的態勢所造成的印象,竟彷彿感到它們「一春」常飄、「盡日」輕揚了。眼前的實景中融入了想象的成分,意境便顯得更加悠遠,詩人凝望時沉思冥想之狀也就如在目前。單就寫景狀物來說,這一聯已經極富神韻,有畫筆難到之妙。不過,它更出色的地方恐怕還是意境的朦朧縹緲,能給人以豐富的聯想與暗示。王若虛《滹南詩話》引蕭閒語云:「蓋雨之至細若有若無者,謂之夢。」這夢一般的細雨,本來就已經給人一種虛無縹緲、朦朧迷幻之感,再加上高唐神女朝雲暮雨的故實,又賦予「夢雨」以愛情的暗示,因此,這「一春夢雨常飄瓦」的景象便不單純是一種氣氛渲染,而是多少帶上了比興象徵的意味。它令人聯想到,這位幽居獨處、淪謫未歸的聖女彷彿在愛情上有某種朦朧的期待和希望,而這種期待和希望又總是象夢一樣的飄忽、渺茫。同樣地,當我們聯繫「何處西南待好風」(《無題二首》之一)、「安得好風吹汝來」(《留贈畏之》)一類詩句來細加體味,也會隱隱約約感到「盡日靈風不滿旗」的描寫中暗透出一種好風不滿的遺憾和無所依託的幽怨。這種由縹緲之景、朦朧之情所融合成的幽渺迷蒙之境,極富象外之致,卻又帶有不確定的性質,略可意會,而難以言傳。這是一種典型的朦朧美。儘管它不免給人以霧裡看花之感,但對於詩人所要表現的特殊對象—一位本身就帶有虛無縹緲氣息的「聖女」來說,卻又有其特具的和諧與適應。「神女生涯原是夢」(《無題二首》之二)。這夢一般的身姿面影、身世遭遇,夢一般的愛情期待和心靈嘆息,似乎正需要這夢一樣的氛圍來表現。

頸聯又由「淪謫」不歸、幽寂無托的「聖女」,聯想到處境與之不同的兩位仙女。道書上說,萼綠華年約二十,上下青衣,顏色絶整,于晉穆帝昇平三年夜降羊權家,從此經常往來,後授權屍解藥引其升仙。杜蘭香本是漁父在湘江岸邊收養的棄嬰,長大後有青童自天而降,攜其升天而去。臨上天時蘭香對漁父說:「我仙女也,有過謫人間,今去矣。」來無定所,蹤跡飄忽不定,說明並非「淪謫」塵世,困守一地;去未移時,說明終歸仙界,而不同於聖女之遲遲未歸。頷、頸兩聯,一用烘托,一用反襯,將「聖女」淪謫不歸、長守幽寂之境的身世遭遇從不同的側面成功地表現出來了。


  

「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玉郎,是天上掌管神仙名冊的仙官。通仙籍,指登仙界的資格(古稱登第入仕為通籍)。尾聯又從聖女眼前淪謫不歸的處境轉想她從前的情況,「憶」字貫通上下兩句。意思是說,遙想從前,職掌仙籍的玉郎仙官曾經與聖女相會,幫助她登上仙界,那時的聖女曾在天宮的台階上採取紫芝,過着悠閒自在的仙界生活,而如今卻淪謫塵世,淒寂無托,能不慨然嗎?一結以「憶」字喚起今昔之感,不言而黯然神傷。「天階問紫芝」與「岩扉碧蘚滋」正構成天上人間的鮮明對照。

這首詩成功地塑造了一位淪謫不歸、幽居無托的聖女形象。有的研究者認為詩人是托聖女以自寓,有的則認為是托聖女以寫女冠。實際上聖女、女冠、作者,不妨說是三位而一體:明賦聖女,實詠女冠,而詩人自己的「淪謫歸遲」之情也就借聖女形象隱隱傳出。所謂「聖女祠」,大約就是女道觀的異名,這從七律《聖女祠》中看得相當清楚。所不同的,只是《聖女祠》借詠聖女而寄作者愛情方面的幽渺之思,而《重過聖女祠》則借詠聖女而寄其身世沉淪之慨罷了。清人錢泳評「夢雨」一聯道:「作縹緲幽冥之語,而氣息自沉,故非鬼派」(《履園譚詩》)。由於其中融合了詩人自己遇合如夢、無所依託的人生體驗,詩歌的意境才能在縹緲中顯出沉鬱。尾聯在回顧往昔中所透露的人間天上之感,也隱然有詩人的今昔之感寄寓在裡面。

(劉學鍇)

霜月

霜月

李商隱

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高水接天。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

文學作品,特別是詩歌,它的特點在於即景寓情,因象寄興。詩人不僅是寫生的妙手,而應該是隨物賦形的化工。最通常的題材,在傑出的詩人的筆底,往往能夠創造出一種高超優美的意境。讀了李商隱的這首《霜月》,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這詩寫的是深秋季節,在一座臨水高樓上觀賞霜月交輝的夜景。它的意思只不過說,月白霜清,給人們帶來了寒涼的秋意而已。這樣的景色,會使人心曠神怡。然而這詩所給予讀者美的享受,卻大大超過了我們在類似的實際環境中所感受到的那些。詩的形象明朗單純,它的內涵是飽滿而豐富的。

秋天,草木搖落而變衰,眼裡看到的一切,都是萎約枯黃,黯然無色;可是清宵的月影霜痕,卻顯得分外光明皎潔。這秋夜自然景色之美意味着什麼呢?「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儘管「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可是冰肌玉骨的絶代佳人,愈是在宵寒露冷之中,愈是見出霧鬢風鬟之美。她們的綽約仙姿之所以不同於庸脂俗粉,正因為她們具有耐寒的特性,經得起寒冷的考驗啊!

寫霜月,不從霜月本身着筆,而寫月中霜裡的素娥和青衣;青女、素娥在詩裡是作為霜和月的象徵的。這樣,詩人所描繪的就不僅僅是秋夜的自然景象,而是勾攝了清秋的魂魄,霜月的精神。這精神是詩人從霜月交輝的夜景裡發掘出來的自然之美,同時也反映了詩人在混濁的現實環境裡追求美好、嚮往光明的深切願望;是他性格中高標絶俗、耿介不隨的一面的自然流露。當然,我們不能說,這耐寒的素娥、青女,就是詩人隱以自喻;或者說,它另有所實指。詩中寓情寄興,是不會如此狹隘的。王夫之說得好:「興在有意無意之間。」(《姜齋詩話》)倘若刻舟求劍,理解得過于窒實,反而會縮小它的意義,降低它的美學價值。

范元實云:「義山詩,世人但稱其巧麗,至與溫庭筠齊名。蓋俗學只見其皮膚,其高情遠意,皆不識也。」他引了《籌筆驛》、《馬嵬》等篇來說明。(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十五引《詩眼》)其實,不僅詠史詩以及敘志述懷之作是如此,在更多的即景寄興的小詩裡,同樣可以見出李商隱的「高情遠意」。葉燮是看到了這點的,所以他特別指出李商隱的七言絶句,「寄託深而措辭婉」(《原詩》外編下)。于此詩,也可見其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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