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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05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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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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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尾「萬里相逢歡復泣,鳳巢西隔九重門」,不僅是真摯深切的友誼之歌,更是對當時腐朽政治的憤激的控訴。兩位摯友在遠離家鄉、遠離帝京的地方不期而遇,其興奮和喜悅之情,是可想而知的。這是「歡」的來由。然而為什麼又「歡」而「復泣」呢?原來這意外相逢,恰同在他們患難之時:一個是得罪被貶;一個是長期受排擠而萬里投荒。大體相同的坎坷命運和對國運的憂切,又使他們不得不泣。「歡」不過是知音乍見時一剎那間的快事,而「泣」則是經過悲憤交加的長期醞釀。歡而復泣,感情複雜而沉痛,包含着個人的失意,但主要卻是為國運難扶而「泣」。末句中這一點表現得很顯豁。鳳巢,比喻賢臣在朝。《帝王世紀》說:「黃帝時,鳳凰止帝東園,或巢于阿閣。」現在賢臣一時都已星散,遠謫窮荒,備受排斥,「君門九重」,他們又如何可能竭忠盡智呢?詩人長期目擊黨爭的翻雲覆雨,又飽經天涯飄泊的生活,對唐王朝的黑暗現實的認識就更深切了。因而這首感情深摯的投贈之作,揉合了同情知友和憂時憤世之情。結尾的殷憂和憤懣,表面落在鳳巢西隔、急詔無從上,但實際更和首聯呼應。劉、李的遭遇,不都同是晚唐王朝「重碇危檣白日昏」的必然結果麼?

這首詩以感慨蒼涼的雄渾聲調和高昂挺拔的沉鬱氣勢,表現自己哀時憂國的情感。詩在憤激之中,寓有深諷;景語之中,滲透情語;由眼前江風的險惡聯想到國家的隱憂;從同是天涯淪落的遭遇引起了歡泣交加的複雜感情,「涵茹到人所不能涵茹」、「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劉熙載《藝概》),寓哀愴憤激于深沉凝重之中,具有似矛盾而又統一的深厚蘊藉的獨特風格,可說是古典詩歌中的藝術珍品。


  

(吳調公)

悼傷後赴東蜀闢至散關遇雪

悼傷後赴東蜀闢至散關遇雪

李商隱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李商隱生活的年代,「牛李黨爭」激烈,他因娶李黨王茂元之女而得罪牛黨,長期遭到排抑,仕途潦倒。儘管如此,他與王氏始終情篤意深。宣宗大中五年(851)夏秋之交,王氏突然病逝,李商隱萬分悲痛。這年冬天,他應柳仲郢之闢,從軍赴東川(治所梓州,今四川三台縣)。痛楚未定,又要離家遠行,淒戚的情懷是可想而知的。這首詩,就寫於赴蜀途中。

起句「劍外從軍遠」,點明這次遠行的原因是「從軍」,即入節度使幕府。「劍外」,指劍閣之南蜀中地區。詩題「遇雪」而作,卻從遠寫起,着一「遠」字,不僅寫行程之遙,更有意讓人由「遠」思「寒」。隆冬之際,旅人孑然一身,行囊單薄,自然使人產生苦寒之思,又自然地使人盼望家中妻子寄棉衣來。可是,詩人的妻子已經不在人間,有誰寄棉衣呢?

第二句「無家與寄衣」,藴意精深。一路風霜,萬般淒苦,都蘊含在這淡淡的一句詩中了。詩人善於用具體細節表達抽象的思念,用寄寒衣這一生活中的小事,傾瀉出自己心底悲痛的潛流和巨大的哀思。

「散關三尺雪」句是全詩的承轉之辭,上承「遇雪」詩題,給人「亂山殘雪夜,孤燈異鄉人」的淒涼飄泊之感,同時,大雪奇寒與無家寄衣聯繫起來,以雪夜引出溫馨的夢境,轉入下文。我們不妨這樣聯想,也許因為大雪封山,道路阻絶,作者只能留宿散關驛舍。傷痛倦極,朦朧入睡,睡夢中見妻子正坐在舊時的鴛機上為他趕製棉衣。「回夢舊鴛機」,情意是多麼真摯悲切!紀盷云:「回夢舊鴛機,猶作有家想也。」用「有家想」反襯「無家」喪妻的痛苦,以充滿溫馨希望的夢境反襯冰冷嚴酷的現實,更見詩人內心痛苦之深!至于夢中與妻子相見歡娛的情景和夢後倍覺哀傷的愁緒便略而不寫,留在紙外,讓讀者自己想象思索了。

此詩樸素洗煉,而又深情綿邈。詩用層層推進、步步加深的手法,寫出淒涼寂寞的情懷和難言的身世之痛。從軍劍外,畏途思家,這是第一層;妻亡家破,無人寄禦寒之衣,傷別與傷逝之情交織一起,這是第二層;路途遇雪,行期阻隔,苦不堪言,這是第三層:「以樂景寫哀」,用溫馨歡樂的夢境反襯冰冷痛苦的現實,倍增其哀,這是第四層。詩至此,可以看出,在悼傷之情中,又包孕着行役的艱辛、路途的坎坷、傷別的愁緒、仕途蹭蹬的感嘆等複雜感情。短短二十字,概括如此豐富深沉的感情內容,可見李商隱高度凝煉的藝術工力。

(曹旭)

樂游原

樂游原

李商隱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玉谿詩人,另有一首七言絶句,寫道是:「萬樹鳴蟬隔斷虹,樂游原上有西風,羲和自趁虞泉〔淵〕宿,不放斜陽更向東!」那也是登上古原,觸景縈懷,抒寫情志之作。看來,樂游原是他素所深喜、不時來賞之地。這一天的傍晚,不知由於何故,玉谿意緒不佳,難以排遣,他就又決意遊觀消散,命駕驅車,前往樂游原而去。

樂游原之名,我們並不陌生,原因之一是有一篇千古絶唱《憶秦娥》深深印在我們的「詩的攝相」寶庫中,那就是:「……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絶。—音塵絶,西風殘照,漢家陵闕。」玉谿恰恰也說是「樂游原上有西風」。何其若笙磬之同音也!那樂游原,創建於漢宣帝時,本是一處廟苑,—應稱「樂游苑」才是,只因地勢軒敞,人們遂以「原」呼之了。此苑地處長安的東南方,一登古原,全城在覽。

自古詩人詞客,善感多思,而每當登高望遠,送目臨風,更易引動無窮的思緒:家國之悲,身世之感,古今之情,人天之思,往往錯綜交織,所悵萬千,殆難名狀。陳子昂一經登上幽州古台,便發出了「念天地之悠悠」的感嘆,恐怕是最有代表性的例子了。如若羅列,那真是如同陸士衡所說「若中原之有菽」了吧。至于玉谿,又何莫不然。可是,這次他驅車登古原,卻不是為了去尋求感慨,而是為了排遣他此際的「向晚意不適」的情懷。知此前提,則可知「夕陽」兩句乃是他出遊而得到的滿足,至少是一種慰藉—這就和歷來的縱目感懷之作是有所不同的了。所以他接著說的是:你看,這無邊無際、燦爛輝煌、把大地照耀得如同黃金世界的斜陽,才是真的偉大的美,而這種美,是以將近黃昏這一時刻尤為令人驚嘆和陶醉!

我想不出哪一首詩也有此境界。或者,東坡的「閒庭曲檻皆拘窘,一看郊原浩蕩春!」庶乎有神似之處吧?

可惜,玉谿此詩卻久被前人誤解,他們把「只是」解成了後世的「只不過」、「但是」之義,以為玉谿是感傷哀嘆,好景無多,是一種「沒落消極的心境的反映」,云云。殊不知,古代「只是」,原無此義,它本來寫作「祗是」,意即「止是」、「僅是」,因而乃有「就是」、「正是」之意了。別家之例,且置不舉,單是玉谿自己,就有好例,他在《錦瑟》篇中寫道:「此情可待(義即何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其意正謂:就是(正是)在那當時之下,已然是悵惘難名了。有將這個「只是當時」解為「即使是在當時」的,此乃成為假設語詞了,而「只是」是從無此義的,恐難相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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