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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06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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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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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味「萬樹鳴蟬隔斷虹」,既有斷虹見于碧樹鳴蟬之外,則當是雨霽新晴的景色。玉谿固曾有言曰:「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大約此二語乃玉谿一生心境之寫照,故屢于登高懷遠之際,情見乎詞。那另一次在樂游原上感而賦詩,指羲和日禦而表達了感逝波,惜景光,綠鬢不居,朱顏難再之情—這正是詩人的一腔熱愛生活、執着人間、堅持理想而心光不滅的一種深情苦志。若將這種情懷意緒,只簡單地理解為是他一味嗟老傷窮、殘光末路的作品,未知其果能獲玉谿之詩心句意乎。毫釐易失,而賞析難公,事所常有,焉敢固必。願共探討,以期近是。

(周汝昌)


  

北齊二首

北齊二首

李商隱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

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

巧笑知堪敵萬機,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這兩首詩是通過諷刺北齊後主高緯寵幸馮淑妃這一荒淫亡國的史實,以借古鑒今的。兩首詩在藝術表現手法上有兩個共同的特點:一、議論附麗于形象。既是詠史,便離不開議論。然而好的詩篇總是以具體形象感人,而不是用抽象的道理教訓讀者。議論不脫離生動的形象,是這兩首詩共同的優點。

第一首前兩句是以議論發端。「一笑」句暗用周幽王寵褒姒而亡國的故事,諷刺「無愁天子」高緯荒淫的生活。「荊棘」句引典照應國亡之意。晉時索靖有先識遠量,預見天下將亂,曾指着洛陽宮門的銅駝嘆道:「會見汝在荊棘中耳!」這兩句意思一氣蟬聯,謂荒淫即亡國取敗的先兆。雖每句各用一典故,卻不見用事痕跡,全在於意脈不斷,可謂巧於用典。但如果只此而已,仍屬老生常談。後兩句撇開議論而展示形象畫面。第三句描繪馮淑妃(「小憐」即其名)進禦之夕「花容自獻,玉體橫陳」(司馬相如),是一幅穢艷的春宮圖,與「一笑相傾」句映帶;第四句寫北齊亡國情景。公元五七七年,北周武帝攻破晉陽(今山西太原),向齊都鄴城進軍,高緯出逃被俘,北齊遂滅。此句又與「荊棘」映帶。兩句實際上具體形象地再現了前兩句的內容。淑妃進禦與周師攻陷晉陽,相隔尚有時日。「已報」兩字把兩件事扯到一時,是着眼于荒淫失政與亡國的必然聯繫,運用「超前誇張」的修辭格,更能發人深省。這便是議論附麗于形象,通過特殊表現一般,是符合形象思維的規律的。

如果說第一首是議論與形象互用,那麼第二首的議論則完全融于形象,或者說議論見之於形象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詩經》中形容美女嫵媚表情。「巧笑」與「萬機」,一女與天下,輕重關係本來一目瞭然。說「巧笑」堪敵「萬機」,是運用反語來諷刺高緯的昏昧。「知」實為哪知,意味尤見辛辣。如說「一笑相傾國便亡」是熱罵,此句便是冷嘲,不議論的議論。高緯與淑妃尋歡作樂的方式之一是畋獵,在高緯眼中,換着出獵武裝的淑妃風姿尤為迷人,所以說「傾城最在著戎衣」。這句仍是反語,有潛台詞在。古來許多巾幗英雄,其颯爽英姿,確乎給人很美的感覺。但淑妃身著戎衣的舉動,不是為天下,而是輕天下。高緯迷戀的不是英武之姿而是忸怩之態。他們逢場作戲,穿著戎衣而把強大的敵國忘記在九霄雲外。據《北齊書》載:周師取平陽(晉陽),帝獵于三堆,晉州告急。帝將返,淑妃更請殺一圍,從之。在自身即將成為敵軍獵獲物的情況下,仍不忘追歡逐樂,還要再獵一圍。三、四句就這樣以模擬口氣,將帝、妃死不覺悟的淫昏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儘管不著議論,但通過具體形象的描繪及反語的運用,即將議論融入形象之中。批判意味仍十分強烈。

二、強烈的對比色彩。在形象畫面之間運用強烈對比色彩,使作者有意指出的對象的特點更強調突出,引人注目,從而獲得含蓄有力的表現效果,是這兩首詩的又一顯著特點。

第一首三、四兩句把一個極艷極褻的鏡頭和一個極危急險惡的鏡頭組接在一起,對比色彩強烈,產生了驚心動魄的效果。單從「小憐玉體橫陳」的畫面,也可見高緯生活之荒淫,然而,如果它不和那個關係危急存亡的「周歸入晉陽」的畫面組接,就難以產生那種「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驚險效果,就會顯得十分平庸,藝術說服力將大為削弱。第二首三、四句則把「晉陽已陷」的時局,與「更請君王獵一圍」的荒唐行徑作對比。一面是十萬火急,形勢嚴峻;一面卻是視若無睹,圍獵興濃。兩種畫面對照出現,令旁觀者為之心寒,從而有力地表明當事者處境的可笑可悲,不着一字而含蓄有力。這種手法的運用,也是詩人巧於構思的具體表現之一。

(周嘯天)

夜雨寄北


  

夜雨寄北

李商隱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首詩,《萬首唐人絶句》題作《夜雨寄內》,「內」就是「內人」—妻子:現傳李詩各本題作《夜雨寄北》,「北」就是北方的人,可以指妻子,也可以指朋友。有人經過考證,認為它作於作者的妻子王氏去世之後,因而不是「寄內」詩,而是寫贈長安友人的。但從詩的內容看,按「寄內」理解,似乎更確切一些。

第一句一問一答,先停頓,後轉折,跌宕有致,極富表現力。翻譯一下,那就是:「你問我回家的日期;唉,回家的日期嘛,還沒個準兒啊!」其覊旅之愁與不得歸之苦,已躍然紙上。接下去,寫了此時的眼前景:「巴山夜雨漲秋池」,那已經躍然紙上的覊旅之愁與不得歸之苦,便與夜雨交織,綿綿密密,淅淅瀝瀝,漲滿秋池,瀰漫于巴山的夜空。然而此愁此苦,只是借眼前景而自然顯現;作者並沒有說什麼愁,訴什麼苦,卻從這眼前景生發開去,馳騁想象,另闢新境,表達了「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願望。其構思之奇,真有點出人意外。然而設身處地,又覺得情真意切,字字如從肺腑中自然流出。「何當」(何時能夠)這個表示願望的詞兒,是從「君問歸期未有期」的現實中迸發出來的:「共剪……」、「卻話……」,乃是由當前苦況所激發的對於未來歡樂的憧憬。盼望歸後「共剪西窗燭」,則此時思歸之切,不言可知。盼望他日與妻子團聚,「卻話巴山夜雨時」,則此時「獨聽巴山夜雨」而無人共語,也不言可知。獨剪殘燭,夜深不寐,在淅淅瀝瀝的巴山秋雨聲中閲讀妻子詢問歸期的信,而歸期無準,其心境之鬱悶、孤寂,是不難想見的。作者卻跨越這一切去寫未來,盼望在重聚的歡樂中追話今夜的一切。於是,未來的樂,自然反襯出今夜的苦;而今夜的苦又成了未來剪燭夜話的材料,增添了重聚時的樂。四句詩,明白如話,卻何等曲折,何等深婉,何等含蓄雋永,餘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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