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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09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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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第109頁 / 共171頁。

帷飄白玉堂,簟卷碧牙床。

楚女當時意,蕭蕭發彩涼。


  

李商隱寫了不少詠物詩,不僅體物工切,摹寫入微,還能夠通過多方面的刻畫,傳達出物象的內在神韻。這裡舉兩首題材相近的作品作一點分析比較。

前一首詠微雨。微雨是不易察覺的,怎樣才能把它真切地表現出來呢?詩中描寫全向虛處落筆,借助于周圍的有關事物和人的主觀感受作多方面的陪襯、渲染,捕捉到了微雨的形象。開頭兩句寫傍晚前後微雨始落不久的情景。靄,霧氣。稍,漸漸。微雨初起時,只覺得它隨着林中霧氣一起浮動,根本辨不清是霧還是雨;逐漸地,伴同夜幕降臨,它分得了晚間的絲絲涼意。後面兩句寫夜深後微雨落久的情景。迥,遠。虛,空。微雨久落後氣溫下降,人坐屋內,儘管遠隔窗戶,仍然感覺出寒氣透入戶內,侵逼到閃爍不定的燈火上;同時,落久後空氣潮顯,雨點不免增重,在空寂的庭院裡,可以聽得見近處水面傳來細微的淅瀝聲。四句詩寫出了從黃昏到夜晚間微雨由初起到落久的過程,先是全然不易察覺,而後漸能察覺,寫得十分細膩而熨貼,但是沒有一個字直接刻畫到微雨本身,僅是從林靄、夜涼、燈光、水聲諸物象來反映微雨帶給人的各種感受,顯示了作者寫景狀物工巧入神的本領。下字也極有分寸,「初隨」、「稍共」、「侵」、「冷」、「虛」、「近」,處處扣住微雨的特點,一絲不苟。

如果說,《微雨》的妙處在於避免從正麵舖寫雨的形態,只是借人的感受作側面烘托,那麼,《細雨》的筆法則全屬正麵舖寫,不過是發揮了比喻及想象的功能,同樣寫得靈活而新鮮。

詩篇一上來打了兩個比方。白玉堂,指天宮,相傳中唐詩人李賀臨死時,看見天上使者傳天帝令召喚他上天給新建的白玉樓撰寫記文。碧牙床,喻指天空,蔚藍澄明的天空好象用碧色象牙雕塑成的臥床。這裡將細雨由天上灑落,想象為有如天宮白玉堂前飄拂下垂的帷幕,又象是從天空這張碧牙床上翻捲下來的簟席。帷幕、簟席都是織紋細密而質地輕軟的物件,用它們作比擬,既體現出細雨的密緻形狀,也描畫了細雨隨風飄灑的輕靈姿態。接下來,再借用神話傳說材料作進一步形容。楚女,指《楚辭。九歌。少司命》裡描寫的神女,詩中曾寫到她在天池沐浴後曝曬、梳理自己頭髮的神情。蕭蕭,清涼的感覺。這裡說:想象神女當時的意態,那茂密的長髮從兩肩披拂而下,熠熠地閃着光澤,蕭蕭地傳送涼意,不就同眼前灑落的細雨相彷彿嗎?這個比喻不僅更為生動地寫出了細雨的諸項特徵,還特別富於韻致,逗人遐想。整首詩聯想豐富,意境優美,如「帷飄」、「簟卷」的具體形象,「白玉」、「碧牙」、「發彩」的設色烘托,「蕭蕭」的清涼氣氛,尤其是神女意態的虛擬摹想,合成了一幅神奇譎幻、瑰麗多彩的畫面。比較起來,《微雨》偏于寫實作風,本詩則更多浪漫情味,從中反映出作者詠物的多樣化筆調。

(陳伯海)

無題二首

無題二首

李商隱

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

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

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斑騅只系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

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

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


  
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李商隱的七律無題,藝術上最成熟,最能代表其無題詩的獨特藝術風貌。這兩首七律無題,內容都是抒寫青年女子愛情失意的幽怨,相思無望的苦悶,又都採取女主人公深夜追思往事的方式,因此,女主人公的心理獨白就構成了詩的主體。她的身世遭遇和愛情生活中某些具體情事就是通過追思回憶或隱或顯地表現出來的。

第一首起聯寫女主人公深夜縫製羅帳。鳳尾香羅,是一種織有鳳紋的薄羅;碧文圓頂,指有青碧花紋的圓頂羅帳。李商隱寫詩特別講求暗示,即使是律詩的起聯,也往往不願意寫得過于明顯直遂,留下一些內容讓讀者去玩索體味。象這一聯,就只寫主人公在深夜做什麼,而不點破這件事意味着什麼,甚至連主人公的性別與身份都不作明確交代。我們通過「鳳尾香羅」、「碧文圓頂」的字面和「夜深縫」的行動,可以推知主人公大概是一位幽居獨處的閨中女子。羅帳,在古代詩歌中常常被用作男女好合的象徵。在寂寥的長夜中默默地縫製羅帳的女主人公,大概正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和對會合的深情期待中吧。

接下來是女主人公的一段回憶,內容是她和意中人一次偶然的相遇──「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對方驅車匆匆走過,自己因為羞澀,用團扇遮面,雖相見而未及通一語。從上下文描寫的情況看,這次相遇不象是初次邂逅,而是「斷無消息」之前的最後一次照面。否則,不可能有深夜縫製羅帳,期待會合的舉動。正因為是最後一次未通言語的相遇,在長期得不到對方音訊的今天回憶往事,就越發感到失去那次機緣的可惜,而那次相遇的情景也就越加清晰而深刻地留在記憶中。所以這一聯不只是描繪了女主人公愛情生活中一個難忘的片斷,而且曲折地表達了她在追思往事時那種惋惜、悵惘而又深情地加以回味的複雜心理。起聯與頷聯之間,在情節上有很大的跳躍,最後一次照面之前的許多情事(比如她和對方如何結識、相愛等)統統省略了。

頸聯寫別後的相思寂寥。和上聯通過一個富於戲劇性的片斷表現瞬間的情緒不同,這一聯卻是通過情景交融的藝術手法概括地抒寫一個較長時期中的生活和感情,具有更濃郁的抒情氣氛和象徵暗示色彩。兩句是說,自從那次匆匆相遇之後,對方便絶無音訊。已經有多少次獨自伴着逐漸黯淡下去的殘燈度過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紅的季節了。「蠟炬成灰淚始干」,「一寸相思一寸灰」,那黯淡的殘燈,不只是渲染了長夜寂寥的氣氛,而且它本身就彷彿是女主人公相思無望情緒的外化與象徵。石榴花紅的季節,春天已經消逝了。在寂寞的期待中,石榴花紅給她帶來的也許是流光易逝、青春虛度的悵惘與傷感吧?「金燼暗」、「石榴紅」,彷彿是不經意地點染景物,卻寓含了豐富的感情內涵。把象徵暗示的表現手法運用得這樣自然精妙,不露痕跡,這確實是藝術上爐火純青境界的標誌。

末聯仍舊到深情的期待上來。「斑騅」句暗用樂府《神絃歌。明下童曲》「陸郎乘斑騅……望門不欲歸」句意,大概是暗示她日久思念的意中人其實和她相隔並不遙遠,也許此刻正繫馬垂楊岸邊呢,只是咫尺天涯,無緣會合罷了。末句化用曹植《七哀》「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詩意,希望能有一陣好風,將自己吹送到對方身邊。李商隱的優秀的愛情詩,多數是寫相思的痛苦與會合的難期的,但即使是無望的愛情,也總是貫串着一種執着不移的追求,一種「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式的真摯而深厚的感情。希望在寂寞中燃燒,我們在這首詩中所感受到的也正是這樣一種感情。這是他的優秀愛情詩和那些缺乏深摯感情的艷體詩之間的一個重要區別,也是這些詩儘管在不同程度上帶有時代、階級的烙印,卻至今仍然能打動人們的一個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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