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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10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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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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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第一首,第二首更側重於抒寫女主人公的身世遭遇之感,寫法也更加概括。一開頭就撇開具體情事,從女主人公所處的環境氛圍寫起。層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籠罩着一片深夜的靜寂。獨處幽室的女主人公自思身世,輾轉不眠,倍感靜夜的漫長。這裡儘管沒有一筆正面抒寫女主人公的心理狀態,但透過這靜寂孤清的環境氣氛,我們几乎可以觸摸到女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感覺到那帷幕深垂的居室中瀰漫著一層無名的幽怨。

頷聯進而寫女主人公對自己愛情遇合的回顧。上句用巫山神女夢遇楚王事,下句用樂府《神絃歌。清溪小姑曲》:「小姑所居,獨處無郎。」意思是說,追思往事,在愛情上儘管也象巫山神女那樣,有過自己的幻想與追求,但到頭來不過是做了一場幻夢而已;直到現在,還正象清溪小姑那樣,獨處無郎,終身無托。這一聯雖然用了兩個典故,卻几乎讓人感覺不到有用典的痕跡,真正達到了驅使故典如同己出的程度。特別是它雖然寫得非常概括,卻並不抽象,因為這兩個典故各自所包含的神話傳說本身就能引起讀者的豐富想象與聯想。兩句中的「原」字、「本」字,頗見用意。前者暗示她在愛情上不僅有過追求,而且也曾有過短暫的遇合,但終究成了一場幻夢,所以說「原是夢」;後者則似乎暗示:儘管迄今仍然獨居無郎,無所依託,但人們則對她頗有議論,所以說「本無郎」,其中似含有某種自我辯解的意味。不過,上面所說的這兩層意思,都寫得隱約不露,不細心揣摩體味是不容易發現的。


  

頸聯從不幸的愛情經歷轉到不幸的身世遭遇。這一聯用了兩個比喻:說自己就象柔弱的菱枝,卻偏遭風波的摧折;又象具有芬芳美質的桂葉,卻無月露滋潤使之飄香。這一聯含意比較隱晦,似乎是暗示女主人公在生活中一方面受到惡勢力的摧殘,另一方面又得不到應有的同情與幫助。「不信」,是明知菱枝為弱質而偏加摧折,見「風波」之橫暴:「誰教」,是本可滋潤桂葉而竟不如此,見「月露」之無情。措辭婉轉,而意極沉痛。

愛情遇合既同夢幻,身世遭逢又如此不幸,但女主人公並沒有放棄愛情上的追求──「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即便相思全然無益,也不妨抱痴情而惆悵終身。在近乎幻滅的情況下仍然堅持不渝的追求,「相思」的銘心刻骨更是可想而知了。

中唐以來,以愛情、艷情為題材的詩歌逐漸增多。這類作品在共同特點是敘事的成份比較多,情節性比較強,人物、場景的描繪相當細緻。李商隱的愛情詩卻以抒情為主體,着力抒寫主人公的主觀感覺、心理活動,表現她(他)們豐富複雜的內心世界。而為了加強抒情的形象性、生動性,又往往要在詩中織入某些情節的片斷,在抒情中融入一定的敘事成分。這就使詩的內容密度大大增加,形成短小的體制與豐富的內容之間的矛盾。為了克服這一矛盾,他不得不大大加強詩句之間的跳躍性,並且借助比喻、象徵、聯想等多種手法來加強詩的暗示性。這是他的愛情詩意脈不很明顯、比較難讀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也正因為這樣,他的愛情詩往往具有蘊藉含蓄、意境深遠、寫情細膩的特點和優點,經得起反覆咀嚼與玩索。

無題詩究竟有沒有寄託,是一個複雜的問題。離開詩歌藝術形象的整體,抓住其中的片言隻語,附會現實生活的某些具體人事,進行索隱猜謎式的解釋,是完全違反藝術創作規律的。象馮浩那樣,將「鳳尾」首中的「垂楊岸」解為「寓柳姓」(指詩人的幕主柳仲郢),將「西南」解為「蜀地」,從而把這兩首詩說成是詩人「將赴東川,往別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就是穿鑿附會的典型。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從詩歌形象的整體出發,聯繫詩人的身世遭遇和其他作品,區別不同情況,對其中的某些無題詩作這方面的探討。就這兩首無題詩看,「重幃」首着重寫女主人公如夢似幻,無所依託,橫遭摧折的淒苦身世,筆意空靈概括,意在言外,其中就可能寓含或滲透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感。熟悉作者身世的讀者不難從「神女」一聯中體味出詩人在回顧往事時深慨輾轉相依、終歸空無的無限悵惘。「風波」一聯,如單純寫女子遭際,顯得不着邊際;而從比興寄託角度理解,反而易於意會。作者地位寒微,「內無強近,外乏因依」(《祭徐氏姊文》),仕途上不僅未遇有力援助,反遭朋黨勢力摧抑,故借菱枝遭風波摧折,桂葉無月露滋潤致慨。他在一首托宮怨以寄慨的《深宮》詩中說:「狂飈不惜蘿陰薄,清露偏知桂葉濃」,取譬與「風波」二句相似(不過「清露」句與「月露」句托意正相反而已),也可證「風波」二句確有寄託。何焯說這首無題「直露(自傷不遇)本意」,是比較符合實際的。和「重幃」首相比,「鳳尾」首的寄託痕跡就很不明顯,因為詩中對女主人公愛情生活中的某些具體情事描繪得相當細緻(如「扇裁月魄」一聯),寫實的特點比較突出。但不論這兩首無題詩有無寄託,它們都首先是成功的愛情詩。即使我們完全把它們作為愛情詩來讀,也並不減低其藝術價值。

(劉學鍇)

賈生

賈生

李商隱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


  
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賈誼貶長沙,久已成為詩人們抒寫不遇之感的熟濫題材。作者獨辟蹊徑,特意選取賈誼自長沙召回,宣室夜對的情節作為詩材。《史記。屈賈列傳》載:賈生征見。孝文帝方受厘(剛舉行過祭祀,接受神的福祐),坐宣室(未央宮前殿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問鬼神之本。賈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至夜半,文帝前席(在坐席上移膝靠近對方)。既罷,曰:「吾久不見賈生,自以為過之,今不及也。」

在一般封建文人心目中,這大概是值得大加渲染的君臣遇合盛事。但詩人卻獨具只眼,抓住不為人們所注意的「問鬼神」之事,翻出了一段新警透闢、發人深省的詩的議論。

「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前幅純從正面着筆,絲毫不露貶意。首句特標「求」、「訪」(諮詢),彷彿熱烈頌揚文帝賢意願之切、之殷,待賢態度之誠、之謙,所謂求賢若渴,虛懷若谷。「求賢」而至「訪逐臣」,更可見其網羅賢才已達到「野無遺賢」的程度。次句隱括文帝對賈誼的推服讚歎之詞。「才調」,兼包才能風調,與「更無倫」的讚歎配合,令人宛見賈生少年才俊、議論風發、華采照人的精神風貌,詩的形象感和詠歎的情調也就自然地顯示出來。這兩句,由「求」而「訪」而贊,層層遞進,表現了文帝對賈生的推服器重。如果不看下文,几乎會誤認為這是一篇聖主求賢頌。其實,這正是作者故弄狡獪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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