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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13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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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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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眠花下而不覺日斜,似已達到迷花極致而難以為繼。三、四兩句忽又柳暗花明,轉出新境──「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在倚樹沉眠中,時間不知不覺由日斜到了深夜,客人已經散去,酒也已經醒了,四周是一片夜的朦朧與沉寂。在這種環境氣氛中,一般的人是不會想到賞花的;即使想到,也會因露冷風寒、花事闌珊而感到意興索然。但對一個愛花迷花的詩人來說,這樣一種環境氣氛,反倒更激起賞花的意趣。酒闌客散,正可靜中細賞;酒醒神清,與醉眼朦朧中賞花自別有一番風味;深夜之後,才能看到人所未見的情態。特別是當他想到日間盛開的花朵,到了明朝也許就將落英繽紛、殘紅遍地,一種對美好事物的深刻留連之情便油然而生,促使他抓住這最後的時機領略行將消逝的美,於是,便有了「更持紅燭賞殘花」這一幕。在夜色朦朧中,在紅燭的照映下,這行將凋謝的殘花在生命的最後瞬間彷彿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光華,美麗得象一個五彩繽紛而又隱約朦朧的夢境。詩人也就在持燭賞殘花的過程中得到了新的也是最後的陶醉。夜深酒醒後的「賞」,正是「醉」的更深一層的表現,正如姚培謙所說,「方是愛花極致」(《李義山詩箋注》)。清人馬位說:「李義山詩『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有雅人深致;蘇子瞻『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銀燭照紅妝』,有富貴氣象。二子愛花興復不淺」(《秋窗隨筆》)。「雅人深致」與「富貴氣象」之評,今天我們也許有所保留,而歸結。地到「愛花興復不淺」,則是完全確切的。

(劉學鍇)


  

正月崇讓宅

正月崇讓宅

李商隱

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

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

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

背燈獨共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

這是詩人悼念亡妻之作。崇讓宅是詩人的岳父、徑原節度使王茂元在東都洛陽崇讓坊的宅邸,詩人和妻子曾在此居住。詩人的妻子卒於大中五年(851)夏秋間。此詩作於大中十一年正月在洛陽時。

昔日回到崇讓宅,見到可愛的妻子,該是多麼幸福和歡樂。這次歸來,卻是觸目生悲。宅門牢牢上鎖,重重關閉,地上長滿青苔,說明久已無人居住,成了廢宅;因為寂無一人,迴廊樓閣非常冷落,顯得特別深迥;妻子已逝,無人與語,詩人只好在這裡獨自徘徊。夜幕降臨,月忽生暈,不但月光蒙上一層陰影,似有無限哀愁,而且月暈則多風,天氣也要變得更加寒冷;露寒見冷,春花也不綻開。詩的開頭兩聯,首聯扣住題中崇讓宅,寫其荒涼冷落,傷心慘目;頷聯扣住題中「正月」,寫「風露花月,不堪愁對」(清屈復《李義山詩箋注》)。這四句,用環境的淒涼,襯托出詩人心境的淒涼。何焯說:「三四覆裝,月暈多風比妻身亡,下句則曾未得富貴開眉也。」(《李義山詩集輯評》)也就是說,這兩句是兼用眼前之景,隱喻過去的情事,第三句是說妻子臨死之前,詩人已看出不祥的預兆;下句謂王氏婚後,詩人一直窮愁潦倒,生計艱辛,從未使妻子眉目舒展過一日,于內疚中含着深厚的傷悼之情。

上面四句寫室外,以下進入室內。

「簾旌」為簾端之帛,以其形狀似旌(旗),故稱,這裡即指帘子。「展轉」、「驚猜」,都是詩人的活動。「展轉」用《詩經。周南。關雎》「展轉反側」語,指翻來覆去,不能入睡。「窗網」是張掛在窗外檐下以防鳥雀入室的絲織的網。「驚猜」句非常逼真地寫出了詩人的心理活動:深夜詩人全神貫注地懷念亡妻,忽聽到鼠翻窗網之聲,還以為是妻了到室中來了。「小」字形容心中微微一怔,措詞極有分寸。一「驚」、一「猜」,連下兩個動詞,體物精細入微。這兩句以動寫靜,因為如果在風雨喧囂的不寧靜的夜裡,是不會覺察出「蝙拂簾旌」、「鼠翻窗網」這樣微細的聲響的。而夜愈是寂靜,愈是使人感到寂寞孤獨,愈是加深加重對亡妻的憶念,因而才「展轉」、「驚猜」,終夜不能成眠。

最後兩句,寫得更加沉痛。因為「驚猜」妻子來了,所以立刻翻身起來。然而卻又沒有見到妻子。此時詩人神智已經恍惚,還彷彿聽見她唱起《起夜來》的哀歌。「背燈」,狀詩人向室內四處尋找:「餘香」是亡妻所遺之香氣;聞着餘香,彷彿妻子猶在,故與之語。《起夜來》是樂府曲調名,《樂府解題》說:「《起夜來》,其辭意猶念疇昔思君之來也。」是妻了思念丈夫之辭。此詩不說自己憶念妻子,卻說亡妻思念自己,這樣從對方來說,其言更加沉痛,更見出自己的憶念之深沉,思情之慘苦。這兩句一字一淚,一字一血,讀之令人酸鼻。

悼亡詩,常用的寫法是睹物思人,由物見情,或者憶念往事,由事見情。此詩用的則是由景見情的手法,全詩從白天到夜晚,由門外到宅內,再到室中,通過種種環境的層層描寫,襯托出詩人悼念妻子的悲痛心情和複雜的內心活動,不敘一事,不發一句議論,情真而深,非常感人,張采田就稱它「情深一往,讀之增伉儷之重,潘黃門後絶唱也。」(《玉溪生年譜會箋》)

(王思宇)

曲江

曲江


  
李商隱

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

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

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

天荒地變心雖折,若比傷春意未多。

曲江,是唐代長安最大的名勝風景區,「開元中疏鑿為勝境……花卉環周,煙水明媚。都人遊賞,盛于中和上已之節」(康駢《劇談錄》)。安史亂後荒廢。唐文宗頗想恢復昇平故事,于大和九年(835)二月派神策軍修治曲江。十月,賜百官宴于曲江。甘露之變發生後不久,下令罷修。李商隱這首詩,就是事變後第二年春天寫的。

曲江的興廢,和唐王朝的盛衰密切相關。杜甫在《哀江頭》中曾借曲江今昔抒寫國家殘破的傷痛。面對經歷了另一場「天荒地變」──甘露之變後荒涼滿目的曲江,李商隱心中自不免產生和杜甫類似的感慨。杜甫的《哀江頭》,可能對他這首詩的構思有過啟發,只是他的感慨已經寓有特定的現實內容,帶上了更濃重的悲涼的時代色彩。

一開始就着意渲染曲江的荒涼景象:放眼極望,平時皇帝車駕臨幸的盛況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在夜半時聽到冤鬼的悲歌聲。這裡所蘊含的並不是弔古傷今的歷史感慨,而是深沉的現實政治感喟。「平時翠輦過」,指的是事變前文宗車駕出遊曲江的情景:「子夜鬼悲歌」,則是事變後曲江的景象,這景象,荒涼中顯出淒厲,正暗示出剛過去不久的那場「流血千門,殭屍萬計」的慘酷事變。在詩人的感受中,這場大事變彷彿劃分了兩個時代:「平時翠輦過」的景象已經成為極望而不可再見的遙遠的過去,眼前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幅黑暗、蕭森而帶有恐怖氣氛的現實圖景。「望斷」、「空聞」,從正反兩個方面暗寓了一場「天荒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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