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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 114 / 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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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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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承「望斷」句,說先前乘金輿陪同皇帝游賞的美麗宮妃已不再來,只有曲江流水依然在寂靜中流向玉殿旁的禦溝(曲江與禦溝相通)。「不返」、「猶分」的鮮明對照中,顯現出一幅荒涼冷寂的曲江圖景,蘊含著無限滄桑今昔之感。文宗修繕曲江亭館,游賞下苑勝景,本想恢復昇平故事。甘露事變一起,受制家奴,形同幽囚,翠輦金輿,遂絶跡于曲江。這裡,正寓有昇平不返的深沉感慨。下兩聯的「荊棘銅駝」之悲和「傷春」之感都從此生出。

第五句承「空聞」句。西晉陸機因被宦官孟玖所讒而受誅,臨死前悲嘆道:「華亭(陸機故宅旁谷名)鶴唳,豈可復聞乎?」這裡用以暗示甘露事變期間大批朝臣慘遭宦官殺戮的情事,回應次句「鬼悲歌」。第六句承「望斷」句與頷聯。西晉滅亡前,索靖預見到天下將亂,指着洛陽宮門前的銅駝嘆息道:「會見汝在荊棘中耳!」這裡藉以抒寫對唐王朝國運將傾的憂慮。這兩個典故都用得非常精切,不僅使不便明言的情事得到既微而顯的表達,而且加強了全詩的悲劇氣氛。兩句似斷實連,隱含着因果聯繫。


  

末聯是全篇結穴。在詩人看來,「流血千門,殭屍萬計」的這場天荒地變──甘露之變儘管令人心摧,但更令人傷痛的卻是國家所面臨的衰頽沒落的命運。(「傷春」一詞,在李商隱的詩歌語彙中佔有特別重要的地位,曾被他用來概括自己詩歌創作的基本主題,這裡特指傷時感亂,為國家的衰頽命運而憂傷。)痛定思痛之際,詩人沒有把目光侷限在甘露之變這一事件本身,而是更深入地去思索事件的前因後果,敏鋭的覺察到這一歷史的鏈條所顯示的歷史趨勢。這正是本篇思想內容比一般的單純抒寫時事的詩深刻的地方,也是它的風格特別深沉凝重的原因。

這首詩在構思方面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既借曲江今昔暗寓時事,又通過對時事的感受抒寫「傷春」之情。就全篇來說,「天荒地變」之悲並非主體,「傷春」才是真正的中心。儘管詩中正面寫「傷春」的只有兩句(六、八兩句),但實際上前面的所有描寫都直接間接地圍繞着這個中心,都透露出一種濃重的「傷春」氣氛,所以末句點明題旨,仍顯得水到渠成。

以麗句寫荒涼,以綺語寓感慨,是杜甫一些律詩的顯著特點。李商隱學杜,在這方面也是深得杜詩訣竅的。讀《曲江》,可能會使我們聯想起杜甫的《秋興》,儘管它們在藝術功力上還存在顯著的差別。

(劉學鍇)

驕兒詩

驕兒詩

李商隱

袞師我驕兒,美秀乃無匹。

文葆未周晬,固已知六七。

四歲知姓名,眼不視梨慄。

交朋頗窺觀,謂是丹穴物。

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

不然神仙姿,不爾燕鶴骨。

安得此相謂?欲慰衰朽質。

青春妍和月,朋戲渾甥侄。

繞堂復穿林,沸若金鼎溢。

門有長者來,造次請先出。

客前問所須,含意不吐實。

歸來學客面,敗秉爺笏。

或謔張飛胡,或笑鄧艾吃。

豪鷹毛崱屴,猛馬氣佶傈。

截得青篔簹,騎走恣唐突。

忽復學參軍,按聲喚蒼鶻。

又復紗燈旁,稽首禮夜佛。

仰鞭蛛網,俯首飲花蜜。

欲爭蛺蝶輕,未謝柳絮疾。

階前逢阿姊,六甲頗輸失。

凝走弄香奩,拔脫金屈戌。

抱持多反倒,威怒不可律。

曲躬牽窗網,衉唾拭琴漆。

有時看臨書,挺立不動膝。


  
古錦請裁衣,玉軸亦欲乞。

請爺書春勝,春勝宜春日。

芭蕉斜卷箋,辛夷低過筆。

爺昔好讀書,懇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無肉畏蚤虱。

兒慎勿學爺,讀書求甲乙。

穰苴司馬法,張良黃石術,

便為帝王師,不假更纖悉。

況今西與北,羌戎正狂悖。

誅赦兩未也,將養如痼疾。

兒當速成大,探雛入虎穴。

當為萬戶侯,勿守一經帙。

西晉詩人左思寫過一首《嬌女詩》,描繪他的兩個小女兒活潑嬌憨的情態,生動逼真,富於生活氣息。杜甫的傑作《北征》中有一段描寫小兒女嬌痴情狀的文字,就明顯受到《嬌女詩》的啟發。李商隱這首《驕兒詩》,更是從制題、內容到寫法都有意學習《嬌女詩》,但它又自具機杼,不落窠臼,有自己的獨特面貌。

這首詩寫於大中三年(849)春天,詩人已經走過了一大段坎坷不平的人生道路,「憔悴欲四十」了(這一年他三十八歲)。自從開成二年登進士第,開成四年釋褐入仕以來,由於政治的腐敗,黨爭的牽累,他在仕途上屢遭挫折,直到這時,依然困頓沉淪,屈居縣尉、府曹一類卑職。

詩分三段。第一段從開頭到「欲慰衰朽質」,寫驕兒袞師的聰慧和親朋對他的誇獎。「袞師」兩句總提,「美」側重於外在的器宇相貌,「秀」側重於內在的靈秀聰敏,以下兩層即分承「秀」、「美」。「文葆」四句反用陶潛《責子詩》:「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覺梨與慄。」順手接過陶潛責備兒子愚笨的事例,變作誇讚驕兒聰明靈秀的材料,驅使故典,如同己出。「交朋」六句,轉述親朋對袞師器宇相貌的誇獎,說他有神仙之姿,貴人之相,是第一流人品。親朋的這種誇獎,不過是尋常應酬,但詩人卻似乎很相信它的真誠,不然不會那樣興會淋漓,連親朋的口吻都忠實地加以傳達。儘管接下去詩人又說:「安得此相謂?欲慰衰朽質。」似乎認為親朋的過分誇獎只是為了安慰自己這個蹉跎半生、衰朽無用的人,實際上在貌似自謙的口吻中流露的恰恰是對愛子的激賞。田蘭芳評道:「不自信,正是自矜。」這是很能揣摩作者心理的。但透過對愛子的這種激賞,我們也不難覺察其中隱含着詩人蹉跎潦倒的悲哀。末段自慨憔悴和對驕兒的希望都于此伏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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