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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37 / 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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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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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真事有湊巧,你道他遇見的是什麼人?卻恰好是本省撫台。這位撫台,果然是少年科第,果然是上條陳上紅了的,果然是到了山西任上,便盡情張致。第一件說是禁菸,卻自他到任之後,吃鴉片煙的人格外多些。這天忽然高興,出來私行察訪,遇了這王伯述,當面搶白了一頓,好生沒趣!且慢,這句話近乎荒唐,他兩個,一個是上司,一個是下屬,雖不是常常見面,然而回起公事來,見面的時候也不少,難道彼此不認得的麼?誰知王伯述是個大近視的人,除了眼鏡,三尺之外,便僅辨顏色的了。官場的臭規矩,見了上司是不能戴眼鏡的,所以伯述雖見過撫台,卻是當面不認得。那撫台卻認得他,故意試試他的,誰知試出了這一大段好議論,心中好生着惱!一心只想參了他的功名,卻尋不出他的短處來,便要吹毛求疵,也無處可求;若是輕輕放過,卻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就和他無事生出事來。

正是:閒閒一席話,引入是非門。不知生出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


  

022回 論狂士撩起憂國心 接電信再驚遊子魄

原來那位山西撫台,自從探花及第之後,一帆風順的,開坊外放,你想誰人不奉承他。並且向來有個才子之目,但得他說一聲好,便以為榮耀無比的,誰還敢批評他!那天憑空受了伯述的一席話,他便引為生平莫大之辱。要參他功名,既是無隙可乘,又嚥不下這口惡氣。因此拜了一折,說他「人地不宜,難資表率」,請將他「開缺撤任,調省察看」。誰知這王伯述信息也很靈通,知道他將近要下手,便上了個公事,只說「因病自請開缺就醫」。他那裡正在辦撤任的摺子,這邊稟請開缺的公事也到了,他倒也無可奈何,只得在附片上陳明。王伯述便交卸了大同府篆。這是他以前的歷史,以後之事,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這一門姻親隔得遠,我向來未曾會過的,只有上輩出門的伯叔父輩會過。

當下彼此談起,知是親戚,自是歡喜。伯述又自己說自從開了缺之後,便改行販書。從上海買了石印書販到京裡去,倒換些京板書出來,又換了石印的去,如此換上幾回,居然可以賺個對本利呢。我又問起方纔那四川口音的老頭子。伯述道:「他麼,他是一位大名士呢!叫做李玉軒,是江西的一個實缺知縣,也同我一般的開了缺了。」我道:「他欠了姻伯書價麼?」伯述道:「可不是麼!這種狂奴,他敢在我跟前發狂,我是不饒他的。他狂的撫台也怕了他,不料今天遇了我。」我道:「怎麼撫台也怕他呢?」伯述道:「說來話長。他在江西上藩台衙門,卻帶了鴉片煙具,在官廳上面開起燈來。被藩台知道了,就很不願意,打發底下人去對他說:『老爺要過癮,請回去過了癮再來,在官廳上吃煙不象樣。』他聽了這話,立刻站了起來,一直跑到花廳上去。此時藩台正會着幾個當要差的候補道,商量公事。他也不問情由,便對著藩台大罵說:『你是個甚麼東西,不准我吃煙!你可知我先師曾文正公的籤押房,我也常常開燈。我眼睛裡何曾見着你來!你的官廳,可能比我先師的籤押房大——』藩台不等說完,就大怒起來,喝道:『這不是反了麼!快攆他出去!』他聽了一個『攆』字,便把自己頭上的大帽子摘了下來,對準藩台,照臉摔了過去。嘴裡說道:『你是個甚麼東西,你配攆我!我的官也不要了!』那頂帽子,不偏不倚的恰好打在藩台臉上。藩台喝叫拿下他來。當時底下人便圍了過去,要拿他。他越發了狂,猶如瘋狗一般,在那裡亂叫。虧得旁邊幾個候補道把藩台勸住,才把他放走了。他回到衙門,也不等後任來交代,收拾了行李,即刻就動身走了。藩台當日即去見了撫台,商量要動詳文參他。那撫台倒說:『算了罷!這種狂士,本來不是做官的材料,你便委個人去接他的任罷。』藩台見撫台如此,只得隱忍住了。他到了上海來,做了幾首歪詩登到報上,有兩個人便恭維得他是甚麼姜白石、李青蓮,所以他越發狂了。我道:“想來詩總是好的?」伯述道:「也不知他好不好。我只記得他《詠自來水》的一聯是『灌向瓮中何必井,來從湖上不須舟』,這不是小孩子打的謎謎兒麼?這個叫做姜白石、李青蓮,只怕姜白石、李青蓮在九泉之下,要痛哭流涕呢!」我道:「這兩句詩果然不好。但是就做好了,也何必這樣發狂呢?」伯述道:「這種人若是抉出他的心肝來,簡直是一個無恥小人!他那一種發狂,就同那下婢賤妾,恃寵生驕的一般行徑。凡是下婢賤妾,一旦得了寵,沒有不撒嬌撒痴的。起初的時候,因他撒嬌痴,未嘗不惱他;回頭一想,已經寵了他,只得容忍着點,並且叫人家聽見,只道自己不能容物。因此一次兩次的隱忍,就把他慣的無法無天的了。這一班狂奴,正是一類,偶然作了一兩句歪詩,或起了個文稿,叫那些督撫貴人點了點頭,他就得意的了不得,從此就故作偃蹇之態去驕人。照他那種行徑,那督撫貴人何嘗不惱他!只因為或者自己曾經賞識過他的,或者同僚中有人賞識過他的,一時同他認起真來,被人說是不能容物,所以才慣出這種東西來。依我說,把他綁了,賞他一千八百的皮鞭,看他還敢發狂!就如那李玉軒,他罵了藩台兩句甚麼東西,那藩台沒理會他,他就到處都拿這句話罵人了。他和我買書,想賴我的書價,又拿這句話罵我,被我發了怒,攢着他的辮子,還問他一句,他便自己甘心認了是個『王八蛋』。你想這種人還有絲毫骨氣麼?孔子說的,『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女子便是那下婢賤妾,小人正是指這班無恥狂徒呢。還有一班不長進的,並沒有人賞識過他,也學着他去瞎狂,說什麼『貧賤驕人』。你想,貧賤有什麼高貴,卻可以拿來驕人?他不怪自己貧賤是貪吃懶做弄出來的,還自命清高,反說富貴的是俗人。其實他是眼熱那富貴人的錢,又沒法去分他幾個過來,所以做出這個樣子。我說他竟是想錢想瘋了的呢!」說罷,呵呵大笑。

又嘆一口氣道:「遍地都是這些東西,我們中國怎麼了哪!這兩天你看報來沒有?小小的一個法蘭西,又是主客異形的,尚且打他不過,這兩天聽說要和了。此刻外國人都是講究實學的,我們中國卻單講究讀書。讀書原是好事,卻被那一班人讀了,便都讀成了名士!不幸一旦被他得法做了官,他在衙門裡公案上面還是飲酒賦詩,你想,地方那裡會弄得好?國家那裡會強?國家不強,那裡對付那些強國?外國人久有一句說話,說中國將來一定不能自立,他們各國要來把中國瓜分了的。你想,被他們瓜分了之後,莫說是飲酒賦詩,只怕連屁他也不許你放一個呢!」我道:「何至于這麼利害呢?」伯述方要答話,只見春蘭丫頭過來,叫我吃飯。伯述便道:「你請罷,我們飯後再談。」


  

我於是別了過來,告知母親,說遇見伯述的話。我因為剛纔聽了伯述的話,很有道理,吃了飯就要去望他,誰知他鎖了門出去了,只得仍舊回房去。只見我姊姊拿着一本書看,我走近看時,卻畫的是畫,翻過書面一看,始知是《點石齋畫報》。便問那裡來的。姊姊道:「剛纔一個小孩子拿來賣的,還有兩張報紙呢。」說罷,遞了報紙給我。我便拿了報紙,到我自己的臥房裡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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