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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42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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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之便用別話岔開,又談起那換帖的事。我便追問下去,要問那燒了帖子之後便怎樣。繼之道:「這一個被他燒了帖子,也連忙趕回去,要拿他那一份帖子也來燒了。誰知找了半天,只找不着,早就不知那裡去了。你道這可沒了法了罷,誰知他卻異想天開,另外弄一張紙燒了,卻又拿紙包起,叫人送去還他。」我笑道:「法子倒也想得好。只是和人家換了帖,卻把人家的帖子丟了,就可見得不是誠心相好的了。」繼之道:「丟了算甚麼!你還不看見那些新翰林呢,出京之後,到一處打一處把勢,就到一處換一處帖,他要存起來,等到衣錦還鄉的時候,還要另外僱人抬帖子呢。」我道:「難道隨處丟了?」繼之道:「豈敢!我也不懂那些人騙不怕的,得那些新翰林同他點了點頭,說了句話,便以為榮幸的了不得。求着他一副對子,一把扇子,那就視同拱壁,也不管他的字好歹。這個風氣,廣東人最利害。那班洋行買辦,他們向來都是羡慕外國人的,無論甚麼,都說是外國人好,甚至于外國人放個屁也是香的。說起中國來,是沒有一樣好的,甚至連孔夫子也是個迂儒。他也懂得八股不是槍炮,不能仗着他強國的,卻不知怎麼,見了這班新翰林,又那樣崇敬起來,轉彎託人去認識他,送錢把他用,請他吃,請他喝,設法同他換帖,不過為的是求他寫兩個字。」我道:「求他寫字,何必要換帖呢?」繼之道:「換了帖,他寫起上下款來,便是如兄如弟的稱呼,好誇耀於人呢。最奇怪的:這班買辦平日都是一錢如命的,有甚麼窮親戚、窮朋友投靠了他,承他的情,薦在本行做做西崽,賺得幾塊錢一個月,臨了在他帳房裡吃頓飯,他還要按月算飯錢呢。到見了那班新翰林,他就一百二百的濫送。有一位廣東翰林,叫做吳日昇,路過上海時,住了幾個月,他走了之後,打掃的人在他床底下掃出來兩大籮帖子。後來一個姓蔡的,也在上海住了幾時,臨走的時候,多少把兄把弟都送他到船上。他卻把一個箱子扔到黃浦江裡去,對眾人說:『這箱子裡都是諸君的帖,我帶了回去沒處放,不如扔了的乾淨。』弄得那一班把兄把弟,一齊掃興而去。然而過得三年,新翰林又出產了,又到上海來了,他們把前事卻又忘了。你道奇怪不奇怪!」

我道:「原來點了翰林可以打一個大把勢,無怪那些人下死勁的去用功了。可惜我不是廣東人,我若是廣東人,我一定用功去點個翰林,打個把勢。」繼之笑道:「不是廣東人何嘗不能打把勢。還有一種靠着翰林,周游各省去打把勢的呢。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有一個廣東姓梁的翰林,那時還是何小宋做閩浙總督,姓梁的是何小宋的晚輩親戚,他仗着這個靠山,就跑到福州去打把勢。他是制台的親戚,自然大家都送錢給他了。有一位福建糧道姓謝,便送了他十兩銀子。誰知他老先生嫌少了,當時雖受了下來,他卻換了一個封筒的簽子,寫了『代茶』兩個字,旁邊註上一行小字,寫的是:『翰林院編修梁某,借糧道庫內贏餘代賞。』叫人送給糧道衙門門房。門房接着了,不敢隱瞞,便拿上去回了那位謝觀察。那位謝觀察笑了一笑,收了回來,便傳伺候,即刻去見制台,把這封套銀子請制台看了,還請制台的示,應該送多少。何小宋大怒,即刻把他叫了來一頓大罵,逼着他親到糧道衙門請罪;又逼着他把滿城文武所送的禮都一一退了,不許留下一份。不然,你單退了糧道的,別人的不退,是甚麼意思。他受了一場沒趣,整整的哭了一夜。明日只得到糧道那邊去謝罪,又把所收的禮,一一的都退了,悄悄的走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我道:「這件事自然是有的,然而內中恐怕有不實不盡之處。」繼之道:「怎麼不實不盡?」我道:「他整整的哭了一夜,是他一個人的事,有誰見來?這不是和那作小說的一般,故意裝點出來的麼?」繼之道:「那時候他就住在總督衙門裡,他哭的時候,還有兩個師爺在旁邊勸着他呢,不然人家怎麼會知道。你原來疑心這個。」


  

我道:「這個人就太沒有骨氣了!退了禮,不過少用幾兩銀子罷了,便是謝罪一層,也是他自取其辱,何必哭呢?」繼之道:「你說他沒有骨氣麼?他可曾經上摺子參過李中堂。誰知非但參不動他,自己倒把一個翰林幹掉了。摺子上去,皇上怒了,說他末學新進,妄議大臣,交部議處,部議得降五極調用。」我道:「編修降了五級,是個什麼東西?」繼之道:「那裡還有甚麼東西!這明明是部裡拿他開心罷了。」我屈着指頭算道:「降級是降正不降從的,降一級便是八品,兩級九品,三級未入流,四級就是個平民。還有一級呢?哦,有了!平民之下,還有娼、優、隷、卒四種人,也算他四級。他那第五級剛剛降到娼上,是個婊子了。」繼之道:「沒有男婊子的。」我道:「那麼就是個王八。」繼之道:「你說他王八,他卻自以為榮耀得很呢,把這『降五級調用』的字樣做了銜牌,豎在門口呢。」我道:「這有甚麼趣味?」繼之道:「有甚麼趣味呢,不過故作偃蹇,閙他那狂士派頭罷了。其實他又不是真能狂的。他得了處分回家鄉去,那些親戚朋友有來慰問他的,他便哭了,說這件事不是他的本意,李中堂那種闊佬,巴結他也來不及,那裡敢參他。只因住在廣州會館,那會館裡住着有狐仙,長班不曾知照他,他無意中把狐仙得罪了,那狐仙便迷惘了他,不知怎樣幹出來的。」我道:「這個人倒善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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