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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43 / 229
古典小說類 / 吳研人 / 本書目錄 || 記錄本頁面 我的閱讀標記

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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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為繼之說起「狂士」兩個字,想起王伯述的一番話,遂逐一告訴了他。繼之道:「他是你的令親麼?我雖不認得他,卻也知道這個人,料不到倒是一位有心人呢。」我道:「大哥怎麼知道他呢?」繼之道:「他前年在上海打過一回官司,很奇怪的,是我一個朋友經手審問,所以知道詳細,又因為他太健訟了,所以把這件案當新聞記着。後來那朋友到了南京,我們談天就談起來。我的朋友姓竇,那時上海縣姓陸。你那位令親有三千兩的款子,存在莊上。也不是存的,是在京裡匯出來,已經照過票,不過暫時沒有拿去。誰知這一家錢莊恰在這一兩天內倒閉了,於是各債戶都告起來,他自然也告了。他告時,卻把一個知府藏起來,只當一個平民。上海縣斷了個七成還帳。大家都具了結領了,他也具結領了。人家領去了沒事;他領了去,卻到松江府上控,告的是上海縣意存偏袒。府裡自然仍發到縣裡來再問。這回上海縣不曾親審,就是我那朋友姓竇的審的。官問他:『你為甚告上海縣意存偏袒?怎麼叫做偏袒?』他道:『子程子曰:「不偏之謂中。」可見得不中之謂偏了。』問:『何以見得不中?』他道:『若要中時,便當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交給他三千銀子,為甚麼只斷他還我二千一呢?』問道:『你既然不服,為甚又具結領去?』他道:『我本來不願領,因為我所有的就是這一筆銀子,我若不領出來,客店裡、飯店裡欠下的錢沒得還,不還他們就要打我,只得先領了來開發他們。』問道:『你既領了,為甚又上控?』他道:『斷得不公,自然上控。』官只得問被告怎樣。被告加了個八成。官再問他。他道:『就是加一成也好,我也領的;只是領了之後,怨不得我再上控。』官倒閙得沒法,判了個交差理楚,卒之被他收了個十足。差人要向他討點好處,他倒滿口應承,卻伸手拉了差人,要去當官面給,嚇得那差人縮手不迭。後來打聽了,才知道他是個開缺的大同府,從前就在上海公堂上,開過頑笑的。」

正是:不怕狼官兼虎吏,卻來談笑會官司。不知王伯述從前又在上海公堂上開過甚麼頑笑,且待下回再記——


  

025回 引書義破除迷信 較資財釁起家庭

我聽說王伯述以前曾在上海公堂上開過一回頑笑,便急急的追問。繼之道:「他放了大同府時,往山西到任,路過上海,住在客棧裡。一天鄰近地方失火。他便忙着搬東西,匆忙之間,和一個棧裡的夥計拌起嘴來,那夥計拉了他一把辮子。後來火熄了,客棧並沒有波累着。他便頂了那知府的官銜,到會審公堂去告那夥計。問官見是極細微的事,便判那夥計罰洋兩元充公。他聽了這種判法,便在身邊掏出兩塊錢,放在公案上道:『大老爺是朝廷命官,我也是朝廷命官,請大老爺下來,也叫他拉一拉辮子,我代他出了罰款。』那問官出其不意的被他這麼一頂,倒沒了主意,反問他要怎麼辦。他道:『這一座法堂,權不自我操,怎麼問起我來!』問官沒了法,便把那夥計送縣,叫上海縣去辦。卻寫一封信知照上海縣,說明原告的出身來歷,又是怎麼個刁鑽古怪。上海縣得了信,便到客棧去拜訪他,問他要怎樣辦法。他道:『我並非要十分難為他,不過看見新衙門判得太輕描淡寫了,有意和他作難;誰知他是個膿包,這一點他就擔不起了。隨便怎樣辦一辦就是了。』上海縣回去,就打了那夥計一百小板,又把他架到客棧門口,示了幾天眾,這才罷了。他是你令親,怎樣這些事都不知道?」我道:「從前我並不出門,這門姻親遠得很,不常通信,不是先君從前說過,我還不知道呢。這個人在公堂上又能掉文,又能取笑,真是從容不迫。」繼之道:「掉文一層,還許是早先想好了主意的;這馬上拿出兩塊錢來,叫他也下來受辱,這個倒是虧他的急智。」我又把他在山西的一段故事,告訴了繼之。

此時夜色已深,安排歇息。過了幾天,伯父那邊定了開弔出殯的日子,又租定了殯房,趕着年內辦事。又請了母親去照應裡面事情。到了日子,我便去招呼了兩天。繼之這邊,又要寫多少的拜年信,家裡又忙着要過年,因此忙了些時。到了新年上,方纔空點,繼之老太太又起了忙頭,要請春酒;請了不算,還叫繼之夫人又做東請了一回,又要叫繼之再請;我母親、嬸娘,也分着請過。老太太又提起幹娘、乾兒子的事情,說去年白說了這句話,因為事情忙,沒有辦到,此刻大家空了,要擇日辦起來了。於是辦這件事又忙了兩天,已是過了元宵,我便到關上去。此時家中人多了,熱閙起來,不必十分照應,我便在關上盤桓幾天。

一天晚上,有兩個同事,約着扶乩。這天繼之進城去了,我便約了述農,看他們鬼混。只見他們香花燈燭的供起來,在那裡叩頭膜拜;拜罷,又在那裡書符唸咒。鬼混已畢,便一人一面的用指頭扶起那乩,憩了半天,乩動起來,卻只在乩盤內畫大圈子,閙了半夜,不曾寫出一個字來。我便拉了述農回房,議論這件事。我道:「這都是虛無縹緲的事,那裡有甚麼神仙鬼怪!我卻向來不信這些。還有一說,最可笑的,說甚麼『信則有,不信則無』。照這樣說起來,那鬼神的有無,是憑人去作主的了。譬如你是信的,我是不信的,我兩個同在這屋裡,這屋裡還是有鬼神呢,還是沒鬼神呢?」述農道:「這個我看將來必有一個絶世聰明的人,去考求出來的。這件事我是不敢斷定,因為我看見了幾件希奇古怪的事。那年我在福建,幾個同事也歡喜頑這個,差不多天天晚上弄。請了仙來,卻同作詩唱和的,從來不談禍福。」我道:「這個我也會。不信,我到外面扶起來,我只要自己作了往上寫,我還成了個仙呢。述農道:“這倒不盡然。那回扶乩的兩個人,一個是做買賣出身,只懂得三一三十一的打算盤,那裡會作詩;一個是秀才,卻是八股朋友,作起八韻詩來,連平仄都閙不明白的。」我道:「那麼他那裡能進學?」述農道:「他到了考場時,是請人槍替做的,他卻情願代人家作兩股去換。你想這麼個人,那裡能作古、近體詩呢。並且作出來很有些好句子,內中也有不通的,他們都抄起來,訂成本子。我看見有兩首很好,也抄了下來。」我道:「抄的是甚麼詩,可否給我看看?」述農道:「抄的是《簾鈎》詩,我只謄在一張紙上,不知道可還找得出來。」說罷,取過護書,找了一遍沒有;又開了書櫥,另取出一個護書來,卻撿着了,交給我看。只見題目是「簾鈎」二字,那詩是:

銀蒜雙垂碧戶中,櫻桃花下約簾櫳。樓東乙字初三月,亭北丁當廿四風。翡翠倒含春水綠,珊瑚返掛夕陽紅。雙雙燕子驚飛處,鸚鵡無言倚玉籠。

綠楊深處最關情,十二紅樓界碧城。似我勾留原有約,-人消息久無聲。帶三分暖收丁字,隔一重紗放午晴。卻是太真含笑入,釵光-影可憐生。


  

丫叉扶上碧樓闌,押住爐煙玳瑁斑。四面有聲珠落索,一拳無力玉彎環。攀來桃竹招紅袖,-去楊花上翠環。記得昨宵踏歌處,有人連臂唱刀。

曲瓊猶記楚人詞,落日偏宜子美詩。一樣書空摹蠆尾,三分月影卻蛾眉。玲瓏腕弱嬌無力,宛轉繩輕風不知。玉鳳半垂釵半墮,簪花人去未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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