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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 228 / 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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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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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過來招呼了車子,放到縣署前,我投了片子進去,專拜前任帳房文師爺。述農親自迎出外面來,我便帶了兩弟進去,教他叩見。不及多說閒話,只述明了來意。述農道:「幾兩銀子,事情還容易。不過你今天總不能動身的了,且在這裡住一宿,明日早起動身罷。」我又談起遇見侶笙如此如此。述農道:「所以天下事是說不定的。我本打算十天半月之後,這裡的交代辦清楚了,還要到上海,和你或繼之商量借錢,誰料你倒先遇了強盜!」我道:「大約是為侶笙的事?」述農道:「可不是!四月裡各屬閙了蝗蟲,十分利害,侶笙便動了常平倉的款子,先行振濟;後來又在別的公款項下,挪用了點。統共不過化到五萬銀子,這一帶地方,便處治得安然無事。誰知各鄰縣同是被災的,卻又匿災不報,閙得上頭疑心起來,說是蝗蟲是往來無定的,何以獨在蒙陰?就派了查災委員下來查勘。也不知他們是怎樣查的,都報了無災。上面便說這邊捏報災情,擅動公款,勒令繳還。侶笙閙了個典盡賣絶,連他夫人的首飾都變了,連我歷年積蓄的都借了去,我幾件衣服也當了,七拼八湊,還欠着八千多銀子。上面便參了出來,奉旨革職嚴追。上頭一面委人來署理,一面委員來守提。你想這件事冤枉不冤枉!」我道:「好在只差八千兩,總好商量的;倒是我此刻幾兩銀子,求你設個法!」述農道:「你急甚麼!我頂多不過十天八天,算清了交代,也到上海去代侶笙張羅,你何妨在這裡等幾天呢?」我道:「我這車子是從王家營僱的長車,回去早一天,少算一天價,何苦在這裡耽擱呢。況且繼之丁憂回去了。」述農驚道:「幾時的事?」我道:「我動身到了清江浦,才接到電報的。電報簡略,雖沒有說什麼,然而總是囑我早回的意思。」述農道:「雖然如此,今天是萬來不及的了。」我道:「一天半天,是沒有法子的。」述農事忙,我便引過兩個孩子,逗着玩笑,讓述農辦事。

捱過了一天,述農借給我兩分鋪蓋,二十兩銀子,我便坐了原車,仍舊先回汶水橋。此時缺少盤費,靈柩是萬來不及盤運的了,備了香楮,帶了兩個兄弟,去叩別了,然後長行。到了王家營,開發了車價,渡過黃河,到了清江浦,入到仁大船行。劉次臣招呼到裡面坐下,請出一個人來和我相見。我抬頭一看,不覺吃了一大驚,原來不是別人,是金子安。我道:「子翁為甚到這裡來?」


  

子安道:「一言難盡!我們到屋裡說話罷。」我就跟了他到房裡去。子安道:「我們的生意已經倒了!」我吃驚道:「怎樣倒的?」子安道:「繼之接了丁憂電報,我們一面發電給你,一面寫信給各分號。東家丁了憂,通個信給夥計,這也是常事。信裡面不免提及你到山東,大約是這句話提壞了,他們知道兩個做主的都走開了,漢口的吳作猷頭一個倒下來,他自己還捲逃了五萬多。恰好有萬把銀子藥材裝到下江來的,行家知道了,便發電到沿江各埠,要扣這一筆貨,這一下子,可全局都被牽動了。那天晚上,一口氣接了十八個電報,把德泉這老頭子當場急病了。我沒了法子,只得發電到北京、天津,叫停止交易。蘇、杭是已經跟着倒下來的了。當夜便把號裡的小伙計叫來,有存項的都還了他,工錢都算清楚了,還另外給了他們一個月工錢,他們悄悄的搬了鋪蓋去,次日就不開門了。管德泉嚇得家裡也不敢回去,住在王端甫那裡。我也暫時搬在文述農家裡。」我道:「述農不在家啊。」子安道:「杏農在家裡。」我道:「此刻大局怎樣了?」子安道:「還不知道。大約連各處算起來,不下百來萬。此刻大家都把你告出去了,卻沒有繼之名字。」我道:「本來當日各處都是用我的名字,這不能怪人家。但是這件事怎了呢?」子安道:「我已有電給繼之,大約能設法弄個三十來萬,講個折頭,也就了結了。我恐怕你貿貿然到了上海,被他們扣住,那就糟糕了!好歹我們留個身子在外頭好辦事,所以我到這裡來迎住你。」我聽得倒了生意,倒還不怎樣,但是難以善後,因此坐著獃想主意。

子安道:「這是公事談完了,還有你的私事呢。」說罷,在身邊取出一封電報給我,我一看,封面是寫着宜昌發的。我暗想何以先有信給我,再發電呢?及至抽出來一看,卻是已經譯好的:「子仁故,速來!」五個字。不覺又大吃一驚道:「這是幾時到的?」子安道:「同是倒閉那天到的,連今日有七天了。」我道:「這樣我還到宜昌去一趟,家伯又沒有兒子,他的後事,不知怎樣呢。子翁你可有錢帶來?」子安道:「你要用多少?」我便把遇的強盜一節,告訴了他。又道:「只要有了幾十元,夠宜昌的來回盤費就得了。」子安道:「我還有五十元,你先拿去用罷。」我道:「那麼兩個小孩子,托你代我先帶到上海去。」子安道:「這是可以的。但是你到了上海,千萬不要多露臉,一直到述農家裡才好。」我答應了。當下又商量了些善後之法。

次日一早,坐了小火輪到鎮江去。恰好上下水船都未到,大家便都上了躉船,子安等下水到上海,我等上水到漢口去。到了漢口,只得找個客棧住下。等了三天,才有宜昌船。船到宜昌之後,我便叫人挑了行李進城,到伯父公館裡去。入得門來,我便徑奔後堂,在靈前跪拜舉哀。續絃的伯母從房裡出來,也哭了一陣。我止哀後,叩見伯母,無非是問問幾時得信的,幾時動身的,我問問伯父是甚麼病,怎樣過的。講過幾句之後,我便退到外面。


  
到花廳裡,只是坐著兩個人:一個老者,鬚髮蒼然。一個是生就的一張小白臉,年紀不過四十上下,嘴上留下漆黑的兩撇鬍子,眉下生就一雙小圓眼睛,極似貓兒頭鷹的眼,猝然問我道:「你帶了多少錢來了?」我愕然道:「沒有帶錢來。」他道:「那麼你來做甚麼?」我拂然道:「這句話奇了!是這裡打了電報叫我來的啊。」他道:「奇了!誰打的電報?」說著,往裡去了。我才請教那老者貴姓。原來他姓李,號良新,是這裡一個電報生的老太爺,因為伯父過了,請他來陪伴的。他又告訴我,方纔那個人,姓丁,叫寄-,南京人,是這位陳氏伯母的內親;排行第十五,人家都尊他做十五叔。自從我伯父死後,他便在這裡幫忙,天天到一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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