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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 - 82 / 2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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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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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人都記得弗利谷多的名字,他的鋪子可以說是解決饑餓,救濟貧窮的廟堂。王政復辟最初十二年間住過拉丁區的大學生,很少不是弗利谷多的老主顧。晚飯一共三道菜,加上一壺葡萄酒或者一瓶啤酒,定價十八銅子,多付四個銅子就能有整瓶的酒。同行的招貼上印着「麵包儘量」幾個大字,就是說不怕客人「過量」;這種營業方針使那位照顧青年的老闆不曾發大財。好些顯赫的要人都經過費利谷多哺育。在索邦廣場和黎塞留新街的拐角兒上,不少名流一看見裝着小格子的玻璃門面,心中便浮起許許多多無法形容的回憶,覺得意味深長。七月革命①以前,弗利谷多的兒子孫子從來沒改動門面,玻璃老是那暗黃的色調,一派古老穩重的氣息表示他們不喜歡招攬顧客的外表。現在的飯店老闆几乎都拿中看不中吃的玩意兒做廣告,櫥窗裡陳列的有紮成標本一般,根本不預備燒烤的野味;有希奇古怪的魚,正如唱滑稽戲說的「我瞧見一條出色的鯉魚,要買也不妨等上十天八天」;還有名為時鮮而早已落市的蔬果,擺得五花八門,給士兵和他們的鄉親看著取樂。老實的弗利谷多不來這一套,只用一再修補的生菜盆裝滿煮熟的李子,叫顧客看了眼睛舒服,知道別家飯店在招貼上大吹特吹的「飯後點心」,在這兒不是一句空話。六斤重的麵包切成四段,保證「麵包儘量」的諾言。這就算鋪子的排場了。主人的姓大有文章可做,②如果早生兩百年,莫里哀準會替他揚名。弗利谷多飯店至今存在,只要大學生想活下去,那鋪子一定能開下去。大家在那兒照常吃飯,東西既不多,也不少;吃的時候也象工作的時候一樣,心情或者陰沉,或者開朗,看各人的性格和情形而定。那有名的鋪子當時有兩間又長、又窄、又矮的餐廳,湊成一個直角,一間面對索邦廣場,一間面對黎塞留新街。桌子特別長,頗有修道院風味,不知從哪個修院飯廳搬來的,刀叉旁邊的飯巾套着湛亮的白鐵箍,刻着號碼。在老弗利谷多手裡,桌布每逢星期日更換一次,據說後來弗利谷多的兒子改做一星期換兩次,因為同行競爭,老店受到威脅。這鋪子好比一個工具齊備的工場,而不是豪華富麗,大開筵席的禮廳,客人吃完就走。店裡忙得很,侍應的人來來去去,從來不閒着,大夥兒都在幹活,沒有一個多餘的人。菜的品種不多。馬鈴薯終年不斷,愛爾蘭連一個馬鈴薯都沒有了,到處都絶跡了,弗利谷多照樣供應:三十年來始終煎得黃黃的,象提香③喜歡用的那個色調,上面撒着細末子的菜葉,面目不變,叫惟恐衰老的婦女看了眼紅,一八一四年看到的馬鈴薯,你到一八四○年再去看,保證沒有分別。店裡的羊排和裡脊牛排,相當於韋裡酒家的松鷄和鱘魚片,算是了不起的名菜,需要早上預定。母牛肉不少,小牛肉很多,做成各種新鮮花樣。大批的鱈魚和青花魚在大西洋沿岸一出現,弗利谷多鋪子就大批湧到。一切都跟蔬菜的交替和法國時令的變化息息相關,你在那裡知道的事都是有錢的,有閒的,不關心自然界順序的人從來想不到的。拉丁區的大學生在弗利谷多飯店裡知道的季節最正確:他知道什麼時候大豆和豌豆豐收,什麼時候白菜在中央菜市場氾濫,哪種生菜貨源充足,蘿蔔是不是歉收。民間向來有種無稽之談,說牛排的供應和馬的死亡率有關;④呂西安住進拉丁區的時節又在流行這樣的話。象弗利谷多鋪子裡那種動人的景象,巴黎很少飯店看得見。那兒有的是青年人的朝氣,信心,不怕窮苦的自得其樂的精神;當然,表情激烈,嚴肅,又陰沉又騷動的臉不是沒有。大家穿著很隨便。熟客一朝衣冠端整的上門,立刻有人注意。誰都知道那不是去會情人,便是上戲院或者到上流社會去交際。據說後來成為名流的幾個大學生,當初就在那飯店裡訂交的,你們看下文就知道。除了一般為著同鄉關係,在桌子盡頭坐在一處的青年之外,吃飯的人大都一本正經,難得眉開眼笑,或許因為喝的是淡酒,興緻不離。弗利谷多的老主顧可能還記得某些神態抑鬱,莫測高深的人,身上彷彿裹着貧窮的冷霧,吃了兩年飯,忽然象幽靈似的不見了,便是最愛管閒事的熟客也摸不清他們的底細。至于在弗利谷多鋪子交了朋友的人,往往到鄰近的咖啡館去喝一杯又濃又甜的雜合酒,或者來一盅攙烈酒的咖啡,藉著暖烘烘的酒意鞏固他們的友誼。

①指一八三○年七月推翻覆闢王朝的法國資產階級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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