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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開始研究這個問題,他就細心地閲讀了所有與此有關的書籍,而且打算秋天出國實地考察一番,為的是避免在這問題上遇到像他在研究其他問題時常遇到的困難。常常,當他開始理解對方心裡的思想,而且開始說明他自己的思想的時候,對方會突然地對他說:「但是考夫曼和瓊斯、久布阿、米歇爾②是怎麼說的?您沒有讀過他們的著作嗎?讀讀吧;他們已把那個問題研究透了。」
①米勒(
1806—
1873),英國哲學家和社會學家。是當時著名的《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的作者。
②這些都是虛構的名字。
他現在看得很清楚,考夫曼和米歇爾沒有什麼可以告訴他的。他知道他需要的東西。他知道俄國有出色的土地,出色的勞動者,在某些場合,就像去斯維亞日斯基家半路上那個農家,勞動者和土地能生產出豐富的產品;但在大多數場合,當資本是以歐洲的方式使用的時候,產量就很少,而這完全是因為:只有用他們自己特有的方法,勞動者才願意勞動,而且才勞動得好,這種敵對並不是偶然的,而是永久的,是人民本性中根深蒂固的現象。他想,俄國人民負有佔據和開墾廣漠的、荒無人煙的土地的使命,他們有意識地堅持襲用合乎需要的方法,直到所有的土地開墾完了為止,而他們的這個方法也並不像一般人所想像的那麼壞。他要以他的著作從理論上,以他的農事從實際上來證明這點。
三十
在九月末尾,為了在租給農民集體使用的土地上建築家畜場,運來了大批木材,黃油賣掉了,利潤也分了。實際上,農場上的一切事情都進行得非常順利,或者至少在列文看來是這樣。要從理論上說明問題,完成他的著作——照他的夢想,那著作不但要在政治經濟學上捲起一場革命,而且要根本消滅那門科學,奠定農民與土地的關係的新的科學基礎——那就只有出國走一遭,實地考察在這方面所做的一切,蒐集確鑿的證據,證明那裡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必要的。列文只等小麥出售,可以拿到一筆錢,就到外國去。但是開始下雨了,影響了殘留在田裡的穀物和馬鈴薯的收割,使一切工作,連出售小麥的事在內,都陷于停頓了。路上泥濘難行;兩架風車被大水沖走了,天氣越來越惡劣。
九月三十日,太陽在早晨露了面,列文希望天氣會放晴,開始堅決忙着做動身的準備。他吩咐動手裝運小麥,並且派管家到商人那裡去取賣出小麥的錢,自己騎了馬到各處去,在動身之前對農場上的事務作最後一次安排。
列文辦完了一切事務,全身被沿著皮外套流進他的脖頸和長統靴裡的雨水浸透,但卻懷着最緊張興奮的心情,在傍晚回家去。傍晚,天氣更壞了;雹子這樣無情地打着那濕透的母馬,使得它側着身子走着,抖動着頭和兩耳。但是列文戴着風帽,所以覺得很舒適,他只顧愉快地向周圍眺望,時而望着沿著車轍流過的濁水,時而望着從樹葉落盡的細枝上垂下的水滴,時而望着橋板上沒有融化的雹子的斑斑白點,時而望着在赤裸裸的榆樹周圍厚厚地堆積起的還是汁液飽滿的、肥厚的落葉。儘管四周的景物很陰暗,他仍然感到異常興奮。他和較遠村落裡的農民們的談話顯示出他們已開始習慣于新的狀況了。他曾走到一個看管房屋的老頭家裡去烤乾衣服,那個老頭顯然就很贊成列文的計劃,並且自動請求入伙購買家畜。
「我只要堅定不移地向我的目標前進,我就一定會達到目的,」列文想,「而且這是值得努力去做的。這並不是我個人的事。而是關係公共福利的事。整個農業,尤其是農民的生活狀況非根本改變不可。以人人富裕和滿足來代替貧窮;以和諧和利害一致來代替互相敵視。一句話,是不流血的革命,但也是最偉大的革命,先從我們的小小的一縣開始,然後及于一省,然後及于俄國,以至遍及全世界。因為正確的思想是一定會取得成果的。是的,這是一個值得努力的目標。我,科斯佳·列文,曾繫著黑領帶去赴舞會,曾遭到謝爾巴茨基家小姐的拒絶,而且自己覺得是那麼可憐,那麼無用的一個人,居然會是這種事業的創始人——那也沒有什麼。我相信佛蘭克林①想起自己的過去時,也一定覺得自己無用,他也一定不相信自己的。而且他一定也有一個他可以推心置腹的阿加菲婭·米哈伊洛夫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