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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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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教士,他信守誓言,這也許是出於驕傲,出於偶然,或者出於高貴,但是他沒能保持信仰。科學摧毀了他的信仰,教條在他身上消失了。於是,他審視自我,感到自己彷彿是殘廢人。既然無力擺脫教士的過去,他便努力重新塑造自身,而且是以嚴峻的方式塑造。既然他失去了家庭,他便以祖國為家;既然他不能娶妻,他便以人類為美。

這種巨大的充盈其實是空虛。


  

他的父母是農民,他們送他去當教士原是想讓他脫離人民,然而他又回到人民中間。

而且他是滿懷激情地回到人民中間。他以一種可怕的柔情關懷受苦的人。他從教土變為哲學家,從哲學家變為角鬥士。路易十五在位時,他已經模糊地信仰共和制了。是哪種共和制呢?也許是柏拉圖的共和制,也許還是德拉孔①的共和制。

既然不許他愛,他便開始仇恨。他仇恨謊言、君主制、神權政治以及他的教士道施。

他仇恨現在,呼喚未來。他預感到未來,隱約看到未來,猜到未來既可怕又壯麗。他明白,要解決人類可悲的苦難,必須出現某種事物,它既是復仇者也是解放者。他早早地就崇拜災難。

一七八九年,這場災難來臨時西穆爾丹已作好準備。他投身於人類這場波瀾壯闊的變革之中,這是必然的,對他這種素質的人來說也是義無反顧的。必然性是不會為情所動的。他經歷了轟轟烈烈的革命年代,經歷了令他顫慄的波濤:八九年巴土底獄的倒坍對人民苦刑的終結,九0年六月十九日封建制度的終結,九一年瓦雷②之後王權的終結,九二年共和國的成立。他目睹革命興起,他是不怕這個巨人的。不僅如此,革命的成長壯大給他注入了活力。他已經年老五十歲而且教士比一般人老得更快。但他也開始成長。一年又一年,他看到革命在日趨壯大,他也和它一樣成長起來。最初他擔心革命流產,他觀察它,發覺它合乎清理,便願它成功。當革命越來越令人畏懼時,他感到寬慰。他希望這個頭頂未來星辰的米涅瓦也是帕拉斯③,而且以毒蛇面具為盾牌。他希望神靈在必要時用目光向魔鬼投去地獄之火,以牙還牙。①公元前七世紀的雅典立法者,以嚴厲著稱。

②指一七九一年路易十六出逃,在瓦雷被捕,被押回巴黎。

③前者為羅馬智慧女神,後者是它的希臘名字,即雅典娜的別名,多以戰神面貌出現。

他就是這樣過到了九三年。

九三年是戰爭的一年。歐洲反對法國,法國反對巴黎。什麼是革命呢?就是法國對歐洲的勝利,巴黎對法國的勝利。因此,九三年這可怕的時刻舉足輕重,比本世紀的任何時期都更偉大。

歐洲進攻法國,法國進攻巴黎,還有什麼比這更悲慘的呢?這是史詩性的悲劇。

九三年是緊張的一年。風暴驟起,夾雜着憤怒和崇高。西穆爾丹在風暴中感到自在。


  
這種狂亂、野蠻及壯美的形勢很適合他的胸懷。他像海鷹一樣,內心深沉寧靜,外表卻喜歡冒險。有些人長着翅膀,暴烈而平靜,他們生來就是為了迎接巨風的。喜愛風暴的心靈是存在的。

西穆爾丹具有惻隱之心,但僅僅是對窮人。在令人厭惡的痛苦前,他奉獻自己,不嫌棄做任何事,這就是他的善心。他樂於行善,其方式既醜陋又完美。他專門去親吻膿瘡。面貌醜陋的善舉往往難以做到,但卻受到他的偏愛。有一天,王宮醫院的一位病人因喉部腫塊而窒息,危在旦夕,這種膿瘡發出惡臭,極為難看,而且可能有傳染性,必須立即除掉。西穆爾丹正在那裡,他將嘴貼到膿瘡上吸膿,吸滿了一嘴後吐掉再吸,就這樣吸乾了血膿,拯救了病人。那時他還穿著教土跑,有人對他說:「你要是為國王這樣做,就會被提升為主教。」西穆爾丹回答說:「我不會為國王這樣做的。」這個行動和這句話使他在巴黎的陰暗街區裡頗得人心。

因此,他能使那些受苦的、哭泣的、發出威脅的人們按照他的話去做。當群眾憤怒地反對囤積居奇分子時,激憤情緒往往產生過激的錯誤,西穆爾丹說一句話便阻止了錯誤,使聖尼古拉碼頭裝載肥皂的船免遭搶劫,便聚集在聖拉扎爾道口攔車的憤怒人群散開。

八月十日以後兩天,是西穆爾丹帶領人民去推倒國王的雕像的。雕像倒下時造成了傷亡。在旺多姆廣場,一個叫蘭內•維奧萊的女人將繩子套住路易十四的脖子,她拉繩時被倒下的雕像壓死。路易十四的這個雕像已經站立了一百年,它于一六九二年八月十二日被豎立,于一七九二年八月十二日被拆毀。在協和廣場,一位名叫甘蓋爾洛的男人咒罵拆毀者是惡棍,便被打死在路易十五雕像的底座上。這個雕像被粉碎後,被製成銅幣,只有一隻手臂得以倖免,那就是路易十五以羅馬皇帝的姿勢伸出的右臂。在西穆爾丹的要求下,人民交出了這隻手臂,並派代表將它送給在巴士底獄裡囚禁了三十七年的拉蒂德。拉蒂德曾被這位國王其雕像曾俯視巴黎送進巴土底獄,戴着腳鐐手銬,在獄底度過一年又一年。當時誰能告訴他這座監獄將被摧毀,這座雕像將倒坍,他將走出墳墓,而君主制將進入墳墓呢?誰能告訴他,他這個囚徒將成為這只銅手,這只簽署他的入獄令的銅手的主人呢?誰能告訴他那位卑劣的國王將只剩下這只銅手臂呢?

西穆爾丹屬於這一類人:他們內心有聲音,他們傾聽這個聲音;他們看上去心不在焉,其實他們專心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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