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就向他講了她的性格,以及我在她身上發現的一切。我的話使馬斯洛博耶夫發生了興趣。我又補充說,我也許會把她送到一個人家去,並簡略地跟他談了談我的那兩位老人。使我感到驚訝的是他已經多少知道了一些關於娜塔莎的事,我問他從哪裡聽來的,他回答說:「說不上從哪聽來的;很久以前,在辦一件什麼事的時候,不知怎麼順便聽到了些。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認識瓦爾科夫斯基公爵。你想把她送到那兩位老人那裡去這樣做很好。要不然,她在你這裡,只會妨礙你。還有件事:必須給她隨便弄張身份證:這事你就甭操心了;我包了。再見,請有空常來。她現在怎麼樣,睡着了?」
「好像是吧,」我回答。
但是他剛走,葉蓮娜就立刻叫了我一聲。
「他是誰?」她問。她的聲音在發抖,但是她看我的那目光卻跟方纔一樣,兩眼緊盯着,似乎很高傲。此外,我就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了。
我把馬斯洛博耶夫的姓名告訴了她,又附帶說明,虧了他幫忙,我才把她從布勒諾娃那裡搶救出來,又說布勃諾娃很怕地。她的小臉蛋突然漲得緋紅,大概想起了過去。
「現在,她永遠不會到這裡來了嗎?」葉蓮娜狐疑地看著我,問道。
我急忙安慰她,叫她放心。她不作聲了,用她那滾燙的小手指抓住我的手,但是又彷彿醒悟過來似的,立刻把我的手甩開。我想:「她不可能對我當真這麼反感。這是她的一種作風,要不....要不就是這苦命的孩子遭到的不幸太多了,因此對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信任。」
我在規定的時間出去買藥,同時又去了一趟我認識的一家小飯館,我有時候就在那家飯館吃飯,那裡也信得過我,讓我賒帳。這一回,我出門的時候隨手提了一隻飯盒,在飯館裡給葉蓮娜要了一客鷄湯。但是她不想吃,因此這湯只能暫時放在爐子上。
讓她吃完藥以後,我就坐下來干自己的事。我以為她睡着了,但是我無意中抬頭看了看她,忽地看到她微微抬起頭,在用心着我寫字。我假裝沒注意她。
最後她終於睡着了,而且使我非常高興的是,他睡得很安穩,既沒有說胡話,也沒有呻吟。我不禁沉思起來;我想,因為我今天沒有去看娜塔莎,她又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僅會生我的氣,甚至會因為我在這種時候居然不關心她,一定很傷心,也許,這時候,她非常需要我替她出出主意也說不定。現在,她甚至很可能出現了什麼麻煩,有事要托我去辦,可我卻偏偏不在她身邊。
至于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我真不知道明天見到她後該用什麼託辭搪塞過去了。我想著想著,突然決定先上這兩個地方跑一趟。就離開一小會兒,頂多兩個小時。葉蓮娜睡着了,她不會聽見我出門的。我跳起來,披上大衣,拿起帽子,但是我剛要走,葉蓮娜突然叫我過去。我感到奇怪;她莫非裝睡?
我要順便指出:葉蓮娜雖然假裝好像不願意跟我說話,但是她常常喊我,一有什麼疑惑不解的事就問我這證明情況恰好相反,我看到這情形後甚至很高興。
「您想把我送到哪去呀?」我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問。一般說,她提的問題總是突如其來,是我完全沒有料到的。這一回,我甚至沒有立刻聽懂。
「您方纔跟您的朋友說,想把我送給一個什麼人家。我哪兒也不去。」
我向她俯下身去:她全身滾燙;她的寒熱病又發作了。我開始安慰她,叫她儘管放心;我向她保證,如果她願意留在我這兒,我決不會把她送到任何地方去。我一邊說這話,一邊脫下大衣和摘下帽子。在這種情況下,留下她一個人,我真放心不下。
「不,您要走就走吧!」她說,立刻明白了,我想留下。「我想睡覺;一忽兒就睡着了。」
「你一個人哪行呢?....」我猶猶豫豫地說,「不過,兩小時後我一定回來....」
「好啦,您走吧。要不然,我病一整年,您總不能一整年都不出門吧,」她說罷,試着微微一笑,同時又有點古怪地瞅了我一眼,彷彿跟她心中激起的一種美好的感情作鬥爭似的。苦命的孩子!雖然她生性孤僻和分明挺倔強,但是她那顆善良而又溫柔的心,卻不時外露。
我先是匆匆跑去看望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她在急不可耐地等我,一見我就連聲抱怨;她自己正處在可怕的不安中: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一吃完飯就出去了。可是到底上哪兒了呢,卻不得而知。我估計,老太太一定是熬不住,按照老習慣,拐穹抹角地把什麼都告訴了他。話又說回來,她倒是几乎直言不諱地向我親口供認了這一點,她說,她熬不住不跟他分享一下這樣的快樂,但是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用她的說法,卻面色陰沉,比烏雲還黑,一句話不說,他「始終一言不發,甚至連我的問題也不回答」,吃過午飯後他就突然拍拍屁股走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說這話的時候,怕得差點沒發抖,她懇求我跟她待在一起,等尼古拉·謝爾蓋伊奇回來。我找了一個託辭,謝絶了她的邀請,並且几乎斷然地對她說,說不定我明天也來不了,現在我之所以跑來找她,為的就是預先把這事告訴她。這回,我們差點沒吵起來。她哭了;她言辭激烈而又傷心地連連責備我,直到我已經走出房門,她才猛地撲過來,摟着我的脖子,伸出兩手緊緊地擁抱我,並且讓我別生她這個「孤老婆子」的氣,也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我出乎意料地又遇見娜塔莎獨自一人說來也怪,我覺得,這一回與昨天和過去幾次相比,她對我的來訪並不十分高興。倒好像我有什麼事掃了她的興,妨礙了她似的。我問她,阿廖沙今天有沒有來過?她答道:「當然來過,但來的時間不長。他答應今天晚上再來,」她加了一句,似乎在沉思。
「昨天晚上也來過嗎?」
「沒沒有。他有事,」她好像說繞口令似的加了一句。「好了,怎麼樣,萬尼亞,你好嗎?」
我看到,她不知為什麼想顧左右而言他。我定睛把她上上下了地打量了一遍:她顯然心情煩躁。但是,她發現我在注視她,端詳她,突然急促而又略帶憤怒地瞅了我一眼,她這一曾是那麼狠,好像用目光把我渾身上下燒着了似的。「她又出現了不幸,」我想,「只是不想告訴我罷了。」
因為她問我的情況,我就一五一十地把葉蓮娜由事告訴了她。她聽後非常感興趣。我的故事甚至使她吃了一驚。
「我的上帝!你居然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而且還有病!」她叫道。
我說我本來想今天不來看她了,但是怕她會生我的氣,說不定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呢。
「要幫忙,」她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彷彿在尋思什麼,「倒是有件事要你幫忙,萬尼亞,但是,下回再說吧。去看過兩位老人家了嗎?」
我把經過情形告訴了她。
「是啊,只有上帝知道父親聽到這消息後會有什麼反應。不過話又說回來,什麼反應不反應的....」
「怎麼能這樣說呢?」我問,「這麼急轉直下!」
「倒也是....他又到哪兒去了呢?上回你們還以為他是來看我的呢。我說萬尼亞,如果可能的話,明天你一定到我這裡來一趟。我會告訴你點什麼也說不定。我者打攪你,覺得很不好意思;現在你還是回去看你的小客人吧。你出門到現在大概有兩小時了吧?」
「有兩小時了。再見,娜塔莎。對了,阿廖沙今天對你怎麼樣?」
「阿廖沙又怎麼啦,沒什麼呀....你的好奇心甚至叫人納悶。」
「再見,我的朋友。」